丑陋的美国人
[美]威廉.莱德勒
[美]尤金.伯迪克
著
朱安
武国强
译
光明日报出版社
丑陋的美国人
[美]W.莱德勒
[美]E.伯迪克
著
朱安
武国强
译
目录
译者前言(1)
作者简序(4)
第一章 大吉大利的路第一(5)
第二章 大吉大利的路第二(27)
第三章 九个朋友(35)
第四章 每个人都喜欢乔.宾(59)
第五章 机密.私人信件(67)
第六章 海外就业机会(70)
第七章 被募用的姑娘(76)
第八章 大使和报纸(80)
第九章 人人有耳(85)
第十章 拉格泰姆机灵鬼儿(101)
第十一章 战争的铁.战争的讽刺(107)
第十二章 战争的课堂(125)
第十三章 如果你是总统怎么办(136)
第十四章 如何收买美国小官(146)
第十五章 六呎高的萨凡纳智者(166)
第十六章 海军上校博宁(183)
第十七章 一个其貌不扬的人(197)
第十八章 两个其貌不扬的人(206)
第十九章 章东的驼背(223)
第二十章 参议员,先生(230)
第二十一章 把小事情加起来算总帐(253)
第二十二章 实事求是的后记(261)
译者前言
《丑陋的美国人》初版于1958年7月;到是年12月,该书已重印了11次,且此后数年中仍时有再版(本书即根据1960年版译出)。该书问世后,美国务院立即将其列入外交人员必读书单,各种新闻媒介也纷纷发表评论。《纽约先驱论坛报》称它为“一颗重磅炸弹”;《每月书刊述评》说它“是一部震撼人心的探索性著作”;《波士顿先驱报》则津津乐道于它的“幽默与机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一本薄薄的虚构作品,在书刊发行量居世界之首的美国,怎么会受到如此青睐,这样大出风头呢?究其原委,主要就因为他一针见血地挑破了美国政治中鲜为人知的官僚主义暗疮。
《丑》书的两名作者是长期“泡”在东南亚采访的美国记者。他们把美、苏在这一地区的明争暗斗和势力消长作为背景,再穿插进一些真真假假、似有若无的大小事件,着力刻划了两类泾渭分明的美国人。其中一类可用西尔斯这个人物为例。此人靠政治运动起家,以结党营私为生,吹拉拍打无所不会,具体业务一窍不通。他虽然尊为大使,位当方面,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党棍,饭桶流氓,但是,恰恰是这号人却能在美国政治舞台上大走红运、官运亨通。另一类人可以书中的科尔文为代表。他学有所长、头脑清楚,干起活来不遗余力,待人接物正派老实,照理说应当一帆风顺,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然而,由于他不善逢迎巴结,不会见风使舵,结果不但得不到上司的赏识,反而累遭白眼,最后竟被诬为强奸妇女受到遣送回国的处分。美国政府历来以清廉、公正的“民主政治”自我标榜,一些天真的美国人也颇以美国“完美”的政治体制而沾沾自喜,乃至见到如此黑暗内幕,他们怎能不忧心忡忡、怒火中烧呢?这,大概就是此书得以名噪一时的秘诀吧?
《丑》书作者运用讽刺对照手法,把不少官僚主义分子描述成仪表堂堂的君子;反之,那些埋头苦干的专家却大都是相貌“丑陋”的美国人。但是,在作者眼里,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爷们才真正是丑陋不堪的败类,倒是那些其貌不扬者,才是作者心目中的栋梁之材。然而,由于历史和阶级的局限,作者所吹捧的英雄,充其量只不过是为美国统治阶级推行侵略扩张政策效犬马之劳的走卒,是一些为虎作伥的可怜虫;而作者之所以对那些“反面人物”深恶痛绝,大张挞伐,归根结蒂还是由于这帮人反共不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而言之,作者虽然抨击的是官僚主义的腐败,但其宗旨却是维护美国一小撮垄断资产阶级的利益。有鉴于此,本书作者的政治立场和观点是我们要坚决反对的。
原书语言简洁明快、生动流畅,在翻译过程中我们力求神形兼顾。凡我们认为有碍理解的内容(如事件、人物、地点等),都逐一加了脚注。但有个别条目限于资料无法查找,也只好付诸阙如了。我们曾有过一些合作的经验,但译文出自两个人的手笔,恐怕终难做到天衣无缝。译文中凡有我们尚未注意到的不足之处,还望读者不吝赐教。本书15-20章为武国强译,其余为朱安所译,特此说明。中国政法大学的肖金泉同志为本书的出版做了大量工作,在此顺致谢意。
译者 丁卯冬识于京郊惠中庵
作者简序
这是一本虚构的小说,但又是有事实为根据的。我们所写的事情实际上都发生过。它们不仅发生在亚洲,即故事中叙述的地点,也发生在全世界——在驻扎着二百多万美国人的五十九个国家中。
在本书的结尾,我们加了一个实事求是的后记。我们希望它能使读者相信,我们所写的东西并非痴人说梦,而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书中有些人名、地名、事件等,是我们杜撰的,是因为我们不想使别人感到难堪,而是希望激起人们的思想——和行动。
W.莱德勒
E.伯迪克
1958年
于夏威夷.瓦胡岛.珍珠港
P5
第一章
大吉大利的路第一①
美国驻萨坎②大使,尊敬的路易斯.西尔斯,正在生着闷气。虽说有空调机保持着他办公室的清凉,他仍然感到燥热不安。他弄平了《萨坎东方之星》的社论版,这是海都③发行面最广的报纸,并仔细研究起那幅漫画来。
我他吗才不在乎那个总理和他那帮小顾问想说什么呢,西尔斯大使自言自语地说,那该死的《东方之星》准是赤色报纸,那幅漫画太像我了,这绝不是巧合。④
伴随着一阵愤怒的抽搐,他把目光从报纸上猛地投向窗外。大使馆的草坪一直铺展到海都市主干道的边上,仿佛是
①“路”(Lou)是人名“路易斯”(Louis)的缩写;“第一”(No.1)是与本书后面出现的另一个名叫路易斯的人,即“路第二”,形成对照。——译注
②“萨坎”(Sarkhan)是作者杜撰的国名,这个国家兼有东南亚好几个国家的特点。
③“海都”(Haidho)也是作者虚构的地名,为萨坎国首都。——译注
④原文即为不带引号的第一人称直接引语。这种手法一般称为“自由直接引语”(Free Direct Speech)。——译者
P6
一条长长的、整洁的、碧绿的波浪;绿浪两旁翻卷着色彩缤纷的浪花……这里有红、紫色的茉莉,有色调柔和的木槿,还有那姿态绰约地攀挂在印度榕树上不可胜数的兰花,也不乏修长、挺拔的翠竹。草地尽头一道箭杆状的铸铁围栏,把大使馆与喧嚣嘈杂的大街分隔开来。
像以往每天早晨一样,妇女们此时正从乡下络绎不绝地涌进海都。她们背着成捆的木柴或成篓的蔬菜——小萝卜、大葱和在湿润叶子上排放着整整齐齐的豆荚。偶尔也会走过个把头顶着一篮鲜鱼的女人,小鱼儿银色的身体映射着早晨的阳光。不管什么时候,如果有一个男人路过,他一定是骑着自行车,在一排排喋喋不休的妇女中择路而行。
这些奇怪的小猴子,西尔斯大使想到,他暂时忘记了那幅漫画惹起的烦恼。所有的活都是女人干,所有的福都是男人享。①
他现在能看见的机动车清一色全是美军顾问组赠给萨坎政府的大卡车。它们在大街上疾驶,刺耳的喇叭响个不停,就好像它们的引擎一启动,喇叭的开关就被打开了似的。这些卡车上装着运往北方的军需物资:一箱箱手榴弹,一捆捆铁丝网,一桶桶汽油和机油,长方形箱子里装的则是50毫米口径机枪的部件。
这些全是美国造的,西尔斯大使想到。一时间他不由得又怒火中烧,低下头来看着《东方之星》。这幅漫画太明显了。虽然除了几个因经常使用他不得不记住的单词外,他并
①此段原文在引用人物思想时也未加引号。这种手法一般称之为“自由直接引思”(Free Direct Thought)。——译注
P7
不懂萨坎语,但漫画的矛头所指是再清楚不过了。画上有一个又矮又肥的美国人,他汗流满面,咀巴张得活像一头叫驴,正牵着一个脖子上套着绳索,瘦小但身材优雅的萨坎人朝一个路标走去,路标上有几个萨坎字:大使所认得的萨坎字少得可怜,但这几个字正巧在其中:“可口可乐”。矮肥的美国人下面还有一个英语单词“吉利”。①
西尔斯大使真恨不得使馆里有个懂萨坎语的美国人。他讨厌向那些归属于美新处②的本地翻译询问各种漫画的含义。他怀疑那些该死的小猴子总是在说谎。但这次他们蒙不了他了。那个胖子下面分明写着“吉利”呢。
“大吉大利的路易斯”是西尔斯大使在美国从政时落下的诨名。他当了十八年的参议员,颇得人心,连选连任,但据说他每次当选都是侥幸成功。西尔斯第一次作为民主党人当选时,德鲁.皮尔逊③就说过,他之所以获胜,就因为他有足够的运气能在一个民主党得势的年份中当一个民主党员。在他第二次竞选的时候,他的共和党对手在选举前十天突然气绝身亡,连西尔斯自己都认为这是碰上了好运气。第三次竞选中,他对手的妻子被卷入了一场丑闻。不过,正如
①“吉利”(Lucky)是西尔斯这个人物的绰号,该词还有“走运”、“幸运”等意。本译文将根据内容的需要选择合适的译法,下文不再说明。——译注
②“美新处”(USIS)是“美国新闻处”(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Service)的缩写名,旧译“美国情报局”。——译注
③“德鲁.皮尔逊”(Drew Pearson),生平事迹无从查考,估计是虚构人物。——译注
P8
西尔斯恼火地注意到的那样,在他第四次①竞选失败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说这是由于他时运不济。
实际上,当西尔斯从最后那次选举中败下阵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地担心。他从政的时间够长的了,他知道他的党还欠着他点儿什么。选举后的两天,他胳膊下架着自己的得票记录来到了民主党全国委员会。
那些政治战略家们早就恭候着他的大驾光临了。
“你想要份儿什么样的差事,吉利?”他们问。
“联邦法官,任期长点儿的,”他赶紧回答。
“好吧,不过这个位置两年内不会出缺。在这段时间里,吉利,你想不想当个大使?”
“我,大使?”西尔斯说,他立即想象自己身着晨礼服配斜纹料裤子出现在圣.詹姆斯②的宫廷或掌管着巴黎那座漂亮的使馆楼的情景。西尔斯是个精明的政客,他不会让自己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我说,小伙子们,大使的开销可远比他挣的多。这倒也没什么,如果你们能弄个慈善家来替我养家糊口的话。不过,你们知道我的情况。十八年来,我的一切都给了党。”
①美国参议员任期为六年,书中人物西尔斯连任三届,故上文说他当了十八年参议员。——译注
②圣.詹姆斯(St.James),即圣.詹姆斯宫(St.James’s Palace),位于伦敦威斯敏斯特(Westminster),从1697年到维多利亚女王时代(1837-1901)止一直是英国皇室居住地,1943年在空袭中遭破坏,现在仅用于某些礼仪,圣.詹姆斯宫已成为英国宫廷的代称。——译注
P9
战略家们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种话他们听得多了,但每一次他们都不会无动于衷。
“萨坎缺一个大使,”战略家们说:“薪俸是17500美元①,你满可以有点积蓄了。另外有15000美元的招待费,而且你可以买免税酒。再说你还可以免费居住大使官邸。”
“萨坎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离缅甸和泰国不远的一个小国②。”
“我说,你们知道我并没有什么偏见,只是我和黑人弄不到一块儿去。”
“他们不黑,他们是棕色的。好吧,如果你不想干的话,我们可以安排你当法律顾问,替……”
“不,这活儿我干了。”
西尔斯大使一开始还挺喜欢这项使命。喝便宜酒的事儿果然是真的,大使官邸是他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宽敞、陈设最漂亮的房子。西尔斯太太也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他到任不久,那些漫画就开始出现了,它们大大地刺伤了西尔斯大使的自尊心。在美国的时候,他从不介意人家拿他的五短身材和红脸膛开玩笑。事实上,每次在扶轮社③集会上发言时,他的开场白都是:“我说,我总觉得我这个胖子跟你们这
①原文未说明是年薪还是月薪。——译注
②并不特指老挝或马来西亚。——译注
③“扶轮社”(Rotary Club),1905年由美国商人哈里斯(Paul P.Harris)创设的国际性企业界人士的服务性组织,它的口号是:“服务,忘我”(Service,not self)。各国扶轮社统辖于国际扶轮协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Rotary Club),该会会址巡回移动,由各分会轮流做东,故名。——译注
P10
帮华盛顿的小伙子们混的还不错嘛。”而下面总是报以一阵笑声。但是,当那些本地人拿他的体格取笑时,西尔斯大使就觉得有点丢份儿,他认为这完全是另一码事儿。
就在他盯着那幅漫画愣神儿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进来的是玛格丽特.约翰逊,使馆的新闻专员。她激动得脸通红,连早安都没道就讲了起来。
“大使,昨天晚上一伙暴徒把约翰.科尔文,就是那个弄奶粉的人,狠揍了一顿,又把他扔到了使馆的台阶上,”她急冲冲地说:“我们叫了医生,据说他死不了。不过我们最好给各报起草一份声明。”
“哦,见鬼!”西尔斯大使气愤地说:“问什么这种事总是发生在清晨这么早的时候呢?他们干嘛要揍他?”
“不太清楚,”玛格丽特说:“他身上别着一张条子,上面讲了些他污辱萨坎姑娘的事。”
西尔斯大使坐回椅子里,仰面大笑起来。
“我说,我敢赌咒,”他饶有兴趣地说:“我一向觉得科尔文这小子有点太正儿八经了。我告诉你,玛吉①,别看有些人平时蔫不唧的,你要不让他在你屁股上摸一把,他还真给你来硬的。”
玛格丽特脸上显出恶心的样子,但她的语调还是平静的。
“这可能会变成一次严重的事件,大使先生,”她说:“说不准哪个政党就会抓住这件事大肆渲染。”
①“玛吉”(Maggie)是“玛格丽特”(Margaret)的昵称。——译注
P11
“好啦好啦,玛吉,”西尔斯大使说道:“从什么时候起男女偷情的事要牵扯到堂堂的政治问题了?如果你缺点儿烦心的事儿,那就瞧瞧这幅漫画吧。你给我把那个昂亲王还是妈的什么亲王找来,就是管礼宾的那个。等我们把这张报纸的事解决了,我想我就得去医院瞧瞧科尔文那个笨蛋了。”
约翰逊小姐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离开了办公室。
在朦胧、平淡的梦中,约翰.科尔文渐渐觉察到了浑身的绷带。他缓慢地回到了现实之中。眼前是病房,充满阳光而且十分宁静。墙角的脸盆架也稳稳地立了起来,床也看得见了。终于,他意识到自己就是景物的一部分,他躺在床上,裹着纱布,并感到在一层模糊的药物屏障后面隐藏的疼痛。
那些使他这会儿躺在医院里的往事又回到了他的意识之中,它们在他的记忆里终于排出了先后秩序并被确认为事实。他甚至连自己当时对这些事情的发生不敢相信的态度也记忆犹新,包括不相信德洪会把枪口顶在他背上——德洪十年前救过他的命,此后两人在一起出生入死,结为患难之交。他是1943年跳伞进入萨坎后不久遇见德洪的,就是这次邂逅使他得以死里逃生。
和科尔文一道被空投进入萨坎的还有另外两个美国人。他们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他们全部精通萨坎语,身材也和一般的萨坎男人差不多。他们的面部都用浅棕色染过。他们是战情局①的特工人员,三个人都身强体壮,技艺高超,自
①“战情局”(OSS),美国“战略情报局”(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的简称。——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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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永远死不了。两星期后,科尔文是唯一还活着的人——并且已经有四次险些被日本巡逻队打死。他的幸存完全是靠着他与德洪的友谊。
科尔文第四次躲避日军巡逻队时,跑上了一条丛林小路,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突然他来到了一片林中空地,德洪当时正在这儿饮他家的水牛。他和德红对视了好一会儿,科尔文当即决定可以信任德洪。
“我是美国情报人员,到这儿打日本人来了,”科尔文用萨坎语急速地说:“我被日本巡逻队包围了,如果找不到藏身之处,他们马上就会抓住我。你能帮帮我吗?”
德洪坐在马背上俯视了科尔文一会儿。接着他从水牛背上滑下来,走到科尔文跟前。
“我来帮助你,”德洪说,他的两眼兴奋得发亮。 科尔文点了点头.德洪马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朝一条又宽又浅的水沟跑去。他一只手从沟边拔了三根空心的芦管,另一只手把约翰推入水中。
“用这些芦管吸气,头一点也不能动,我不来拉你嘴里的芦管你就别起来,”德洪说。
他把科尔文按到水里,又在他身上压上一块大石头以免他浮起。沟里的水有两英尺①深,将科尔文盖作后还有六英寸的富余。有几秒钟他感到了真正的恐惧。然后他开始放松,当他发现自己能够通过芦管呼吸时,不禁出了一口长长的大气。
五分钟后,日军巡逻队的三名士兵来到这片空地。约翰
①英尺(十二英寸)折合公制为30.48厘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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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隐约听见他们讲话的声咅,他们离去的时侯他也知道。他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又呆了十分钟,然后就觉得有人在轻轻地拉他的芦管。他坐了起来,泥水顺着面颊和身子往下淌。德洪正咧嘴朝着他笑。
在接下来的八个月里,这两人几乎走遍了整个萨坎。在这期间,他们炸毁了十二列日军的弹药车,破坏了六座军用桥梁,在八艘日军巡逻艇的船身上安放过定时炸弹。
在这段时间里,大概是由于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使人对每件事都能洞察人微,科尔文渐渐了解了德洪,也渐渐了解了萨坎人民。有一次,为了逃脱日本巡逻队的追击,两人不得不躲进死气沉沉但景色秀美的墓原①,世世代代的萨坎人就长眠在那些精雕细凿的石碑下。环绕着这片原野的是一条壮观的柏树林带。他们就在这些墓碑中同日本巡逻队玩了八个小时的捉迷藏,总是与日本人保持着一、两排墓碑的距离, 直到黄昏时日本巡逻队放弃搜索为止。
又有一天,他们躲进了美丽的桔河②岸边的一座寺院。这一次追击他们的已不是一般的日本兵,而是反间谍特遣队,他们专程从印度尼西亚飞到这里来缉捕科尔文。科尔文本不愿意躲在这座庙里,因为它背河而立,切断了逃遁的通道。德洪并没同他争吵,他只是满怀信心地坚持说,这里对他们来讲是最安全的地方。
①“墓原”(Plain of the Tombs)直译应为“坟墓的平原”,但考虑到原文为大写地名,故取其简洁译名。——译注
②“桔河”(Orange River)虚构的河名,不是指南非的奥南治河。——译注
P14
主持这座寺院的是两个穿着桔红色长袍的和尚。和他们作伴的是一大群神猴,这些猴子在这座庄严雄伟但已年久失修的石砌庙宇里跳进跳出。科尔文和德洪一路小跑进入寺院时,两位长老正在做他们长长的日课。德洪和科尔文爬到庙顶上藏在那些平时猴子们栖身的椽子中,两个长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日本人接踵而至,他们还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们双手合十,低眉含首,光头在阳光中闪亮,日军中佐的提问也打不断他们的祷告声。甚至气急败坏的中佐用手枪顶着他们中一个人的脑壳时,他们的声咅也没有停止。
中佐扣动了扳机,一时间血肉横飞,脑浆涂地,可另一个和尚仍然没有停止念经。碰到这么专心致志的人,中佐也束手无策了。他领着特遣队在庙里胡乱搜了一气,什么也没搜着,只好走了。
他俩躲在石头椽子上又等了很久,以便让日本人走远些,一面小声交谈着。德洪耐心地向他解释了死亡在萨坎这个国度里为什么会被认为是美丽崇髙的,不过他也怀着同样的耐心解释了他那天为什么不想死。德洪是个农村孩子,家境贫寒,可是他很想住在城里,很想知道一些更大的、更激动人心的事情。
在萨坎的八个月中,科尔文逐渐地爱上了这个异国的人 民。他们身材纤小,皮肤呈可爱的浅淙色,举止忧雅而含蓄,即使是最低阶层的老百姓也保持着一种尊严和魅力,科尔文对此有着深刻的印象。他们都很大方,给过他食物、情报和帮助。他们替他冒过各种风险,而他们唯一的请求就是要同他讨论哲学。科尔文了解到,萨坎语中的“哲学”一词所涵盖的问题有生与死、残酷与慷慨、良好的风度,养育孩
P15
子,烈酒的乐趣,以及死亡之后生命的可能。
就在解放①前不久,约翰向德洪传授了有关吐根②的知识。他们通过无线电接到指示,让他们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海湾去和一艘潜艇接头。潜艇按计划到达了,艇长告诉他们,美国海军陆战队将于五天后在萨坎登陆。他交给他们一听重25磅的吐根,让他们想方设法把这些粉末于登陆那天早上掺到日军的食物里去。
约翰对德洪解释了为什么要这么干。吐根是最厉害的催吐剂。一个人要是不把它从体内排净,他就只有气力干一件事:呕吐。如杲服用量过大,还会痉挛直至死亡。
通过日本军营里萨坎厨师的帮助,他们的行动获得了成功。第二天,他们躲在军营外一簇灌木后面观察。早上七点半,日本人开早饭。上午八点,美国陆战队登陆。上午八点十分,日本人跌跌掩撞地冲出营房。
有好一阵子那情景十分滑稽——路上全是跑着跑着就停下來呕吐的士兵。剧烈的活动又加强了吐根的效果,那些当兵的开始晃荡几下就一头栽倒在地。他们的身体上下左右乱扭一气,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一小时后,当第一批陆战队员接近军营时,路上和路旁的草丛里躺满了浑身血污、气息奄奄的日本兵,他们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是德洪和科尔文在一起干的最后一件事。三个星期
①这里是指把萨坎从日本占领状态中解放出来。——译注
②“吐根”(ipecac),产于南美,是一种茜草枓植物的根,常用于催吐,故名。——译注
P16
后,科尔文被空运回了美国。一年之后,他辞去了战情局的工作,回到威斯康星①料理家里的生意。他买进成批的牛奶,做成奶粉后加以包装。生意很不错,资金也充实,科尔文经营得很出色。
大约在一九五二年左右,报纸上报道说萨坎国内困难重重,正在倒向共产主义。科尔文不相信。他写了几封长信给他的众议员②,向他解释萨坎文化复杂的构造,并向他建议应当如何同萨坎人打交道。他所有的信都得到了礼貌的答复,说是他的信已经转往国务院③。但美国的政策却没有丝毫改变。当萨坎与它北面的共产觉国家发生边界纠纷时,科尔文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确信萨坎的局势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他同样也确信自己对这种局面负有责任。他制定了一个别具一格的计划。
萨坎多雨的山坡上复盖着一种粗壮、低矮、浓密的野草。要想把这种盘根错节的草从本来可以利用的土地上清除掉,一般说来是不太现实的。科尔文要来了一些这种草的样品,他发现这种草可用来饲养一种德克萨靳④牛,这种牛腿短,行动灵活,生长速度很快。如果萨坎人民学会了食用牛奶和奶制品,这种牛就一定会在那些本来一无用处的土地上
①Wisconsin,美国北部一州名。——译者
②美国众议员按各州人口比例由普选产生(人口稀少的州至少一名),以法律上讲他是本选区(有时是本州)选民的民意代表。——译注
③美国的国务院(State Department)是以外事为主的政府部门,相当于我囯的外交部。——译注
④Texas,美国西南一州名,该州畜牧业较发达。——译注
P17
繁衍开来。另外,这种牛的副产品也能在亚洲找到很好的市场。牛油可以制成酥油①销往印度,牛皮可以由萨坎的工匠鞣制成皮革制品,牛内脏可以入药,那些药都是非基督徒们很爱服用的。
不过,首先必须让萨坎人接触牛奶。这件事科尔文自己干了。科尔文将要在萨坎出售用奶粉调制的牛奶。一年后德克萨斯奶牛陆续运抵,他就转而出售鲜奶。等这项实业建立起来走上正轨后,科尔文就打算卖掉他的股份,然后离开。
科尔文知道干这件事要冒很大的风险。他回到萨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德洪。但德洪却没有了踪影。于是,在没有德洪帮助的情况下,科尔文在海都市郊建起了第一个牛奶发售中心。他才干了两个星期,尽管大使馆说这个顶目不切实际,但它还是成功的。事实上,美国大使路易斯.西尔斯就此问题开了几次会后,干脆撒手不管了。
接着,德洪突然从天而降,对他拔出了手枪。躺在病房的阳光和宁静之中,科尔文想起了冰冷的枪口顶在皮肤上的感觉,想起了在当时正常的日常工作环境中,这件事多象是一场梦幻。丛林的柔风习习地吹过敞开的货栈,货栈外面排着长长一队萨坎妇女,她们在耐心地等着买牛奶,从门口传来她们低声的但无可否认是真实的窃窃私语。科尔文身旁站着巨大的阿特拉斯②牌牛奶自动搅拌机,正准备搅拌一百磅③
①“稣油”(ghee),印度人做菜时用的一种食用油。——译注
②“河特拉斯”(Atlas)是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因反抗主抻宙斯被罚顶天,欧美人常用他手托地球的形象装饰世界地图集。该词还有“肩负天下重任者”之意。——译注
③1磅(Pound)折合公制0.454公斤。——译注
P18
一桶的奶粉。然而,就在这平常的音响和场景中,却出现了阴影——搅拌机后面的地上放着一包吐根,德洪——他的老伙伴,在他后面用枪顶住了他的肋骨。
“我说,约翰,开动你的机器,把奶粉和吐根放进去。”
“德洪,你疯啦!”科尔文说:“把枪放下。”
“大概一个人死到临头的时候,他总会觉得把他打死的人是疯了,”德洪不动声色地问答:“不过你弄错了。每个人都有一个合理的时间去死,现在也许就是你的时间到了。”
“这个时间合什么理?”科尔文问,“我又没有搞政治活动,我只不过在为你的国家袓织一个牛奶发售中心。你的人民需要它。”
“约翰,奶粉和牛群也是政治的一部分,因此也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德洪说,“快点,把奶粉和吐根放进机器,我没有多少时间。”
“不,”科尔文说:“我不能把吐拫放进牛奶里,你知道那会产生什么后果。”
“我当然知道,”德洪说:“你教过我。”
“德洪,那些人吃了吐根也许会死掉,”科尔文恳切地说:“他们是你的人民哪。”
“不打破蛋壳就吃不了煎蛋,”德洪说:“快点,约翰。别罗嗦了。把搅拌机开起来。我要是知道怎么开,我自己就干了。不过,要是再过三分钟左右到了开门的时候你还不干,我就把你毙了,并且要告诉大家你想往牛奶里掺吐根。”
“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对谁有利?”
“我说,约翰,我告诉过你牛奶要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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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你的牛奶和牛的阴谋得逞,萨坎的经济平衡就会随之
改变。”
“这又有什么错?这正是我想要做的。”
“没什么错,这是个好主意。我们在林子里①已经对此作了很多讨论。但这件事不应当允许你来做。如果它成功了,萨坎人就会相信美国是他们的救星。”科尔文懂了。
“德洪,你是共产党,”科尔文说。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德洪轻轻地说:“我说,约翰,你把我从水牛背上叫下来,又把外面大千世界的事情告诉我。我懂得了,哪一方最聪明最有力,那一方就会赢。而且,约翰,现在再也不是你那一方了。过去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美国有过机会,但又错过了。现在共产党将获 胜。”
“听我说,德洪,你过去信任过我,”科尔文很快地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一方会赢。我们仍然有力量,有意志。”
“不,你们没有力量,也没有意志,什么也没有,”德洪说,他的声音带着自信,硬得象岩石,“战争结束以来你们除了输得一塌糊涂之外什么事也没干成。原因很简单,你们不懂得一种思想的力量。你们送到这里来的工作人员想把我们当作牲口收买。你们的人就象寓言里讲的富人一样,是有钱的白痴。”
①“林子里”(in the bush)是泛指共产党地下活动的地方。——译注
P20
这时科尔文知道无法劝说德洪回心转意了。他很快意识到他现在只能自救。
“把吐根递给我。”科尔文痛苦地说。
“你自己抬起来放到搅拌机里去,”德洪说。
科尔文第一次感到枪口完全从他背部移幵了,他猛地一转身挥手朝德洪的咽喉部劈去。如果这一下击中了,德洪拿枪的手就会麻痹。可是,尽管这一击十分凶狠,却稍稍偏离了目标。科尔文半跪着站起身来——可枪仍然在德洪手里并正指着科尔文的胸口。德洪脸上露出痛苦万分的神情,看上去好象正挣扎着不要昏过去。科尔文一个鱼跃朝一堆牛奶桶 后扑去,与此同时德洪开枪了。就在倒地的一瞬间,科尔文意识到两件事:第一,子弹击中了右前臂,很可能把骨头打断了;第二,由于他刚才一掌给德洪造成了不断加剧的疼痛,他手里的枪快掉了。
科尔文刚一沾地就赶紧爬起身来,顺着一排大桶疾跑,转弯时也毫不隐蔽。德洪要么把枪掉在地上,要么就能在这狭窄的货栈里追上科尔文,所以躲藏巳经没有意义。德洪此刻正盯着自己的手,刚才那一击使他疼得脸都扭歪了。德洪的手痉挛地张开了0.38吋左轮手枪在他扣扳机的食指上晃了两晃就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科尔文见状转身朝德洪冲去,右臂无可奈何地垂在一侧。他用左肩掩在德洪身上。这一撞把德洪从刚才的疼痛中震醒了过来,他马上幵始在科尔文身子下拼命挣扎。科尔文的手使不上劲儿,但他必须不让德洪拿到枪。他用双腿绞住
①指手枪口径,约相当于9.7毫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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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洪的身子,用劲地象钳子一样将德洪制住,有一阵子空空的货栈里死一般沉寂.科尔文听得见从德洪肺部挤出的呼吸声。可是,德洪巳经看见了科尔文负伤的右臂,他用拳头狠狠捶了它两下。科尔文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双腿不由放松了。德洪喘了几口粗气。接着科尔文又绞起双腿使德洪再也够不着他负伤的手臂。疼痛象一种雾气在他脑袋里聚集着,模糊了他的视线,又渐渐漫延开来。
科尔文惊讶而有些迟钝地看见,排队的妇女们都拥到货栈的门口来了,正好奇地朝里探头探脑地看着德洪和他。队伍最前面是一个满面皱纹、目光尖锐的老太婆,大约有七十岁的样子。和其他女人一样,她也大惑不解地看着,但她显然是个头儿。
“我开枪打他因为他正要往奶里放可可饵,”①德洪尖叫到:“快帮我脱开身子,我们把他抓到警察那儿去。”
有一会儿,科尔文麻木的脑子没能完全理解德洪的话。接着他记忆的机器转动了,他突然感到一阵暴怒。可可饵是当地人从可可豆里提炼的一种药,据说是一种高效春药。海都流传着数不清的民间故事,讲的是贞洁的少女们如何在可可饵的作用下失去了贞操,讲它如何使处女们变成了娼妓。萨坎人相信它迅速、彻底的效力,因此对它十分惧怕。
“他在撒谎!”科尔文厉声叫道。他的头开始发晕,在盛怒之下他还感到某种幽默的东西在往上冒,就仿佛他正处在一场可怕的喜剧之中。“这个人想叫我往牛奶里放吐根。”
有几秒钟的时间这两人仍旧扭作一团,两人都在捉摸那
①“可可饵”(CoCol)是作者虚构的药名。——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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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老太婆的表情。接着德洪又气喘嘘噓地重复了—遍他的指控。科尔文想叫着否认,但他感到这完全没有用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弱,那些女人们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同时他也看见一提到可可饵,那些妇女就惊恐万状。
科尔文的直觉只持续了五分钟,那是五分钟狂暴的恶梦。那些身材桥小的海都妇女,那些科尔文曾经视为友好的女人们,现在就象鹰隼般一齐朝他扑来。纤细的小手揪扯着他的双腿,在他身上敲击出雨点般的疼痛。数不清的手指扯碎了他的衬衣,在他胸脯上抓出道道血痕。无数双手带着暴发的愤怒在他脸上左右开弓,把科尔文打得越来越糊涂。
“我是朋友,”科尔文说,他的声音又弱又小,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他清醒而又恐惧地意识到他的话根本无济于事,他的身体巳动弹不得。
女人们的拳脚越来越凶狠,有一个人就直接踩在他负伤的手臂上,科尔文感到那里发出一抽一抽的剧痛。痛苦和震惊的白雾不仅笼罩在他眼底和脑中,也象蒸汽一样在货栈里升腾。科尔文模糊地听到乱成一团的女人们的尖叫和怒吼。在某一时刻他的痛感突然停止了,甚至当有人锹着他的两耳把他的头往水泥地上撞时也不觉得疼。周围的声音尖厉刺耳,难以形容。
指甲,愤怒的小指甲,从四面八方朝他抓来,每一个小伤口都不是不可忍受,但所有的伤口加起来却使他的身体象被火烧着了似地难受。他感到那些鸡爪似的手指快要把他抓死了。但是,即使在这种折磨之中,他仍然能觉察到更糟的事——他失去了对自己和对萨坎人民的理解,失去了他们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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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脱的时刻终于来了。他的目光渐渐暗淡,听觉慢慢变得模糊,麻木的感觉爬满全身。他觉得他的舌头开始从嘴里往外鼓。血从鼻子和耳朵里流出来,德洪从他两腿中挣脱了。疼痛和恐惧的迷雾越来越浓,终于罩住了科尔文的全部知觉。
两小时后,昏迷不醒的科尔文被放在了海都美国使馆门前的台阶上。他被剥得精光,身上布满了成百道结成紫色血瘢的伤痕。他仍在呼吸,但已经很微弱了。在他左胸脯上有一张用英语写的纸条,条子由一根大头针别在他肉里,上面写着:“这里有一个美国强奸犯。你们把他领回去吧。其他想诱奸我们女儿的美国人也会遭到同样下场。”
昂亲王来到西尔斯大使的办公室里。他以前已经经历过这种召见。
“如果再出现几张这样的漫画,我将不得不报告华盛顿,说你们的人民对美国的代表不太友好,”西尔斯大使说,“这对我个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但象这样的漫画太他妈的不恭敬了,并旦会损害我们两国间的关系。”
昂亲王是萨坎最杰出的诗人兼剧评家之一,但是,象所有的萨坎知识分子一样,人们期望他到最需要他发挥才干的地方为国家效力。现在需要他当礼宾官员。
“大使先生,我不想欺骗你,”昂亲王说道,“我想《东方之星》已经,也许,对我们的外交政策有点持批评态度了。特别是它不愿意让我们用空军基地换取外援。不过,作为一个民主国家的代表,你一定会理解我们不愿意干涉一家自由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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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谈了几分钟。在这段时间里昂亲王对西尔斯大使说,他理解大使的烦恼并钦佩他的直率。昂亲王告辞的时候,对情况作了正确的估计——他冒犯了西尔斯大使。
当天下午,萨坎内阁特别顾问委员会召开了一次行政会议。昂亲王第一个发言。
“先生们,我想在我们同美国和苏联的关系问题上,我们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他说“我们不想加入任何一方的阵营。我们希望的是独立和发展。这意味着我们将接受任何愿意帮助我们的人的援助和支持,但决不接受任何附加条件。”
“因此共产党谴责我们是‘殖民主义者的走狗’,美国人又说我们是‘中立主义分子,’”总理插嘴说。
“我们愿意得到帮助但又不受到操纵,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昂亲王继续说:“结果是,我们只好做任何一个处在大国包围中的小国都会做的事:我们讨价还价。我想在座各位都会同意,只有同两种入讨价还价才有利可图:一种是聪明人,他们明察秋毫而没有虚荣和傲慢,另一种是蠢人。美国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总是送一些蠢人来当大 使。”
“跟大家讲讲今天上午你同西尔斯大使的会谈,”总理说。
“吉利.路易斯心情不太好,”昂亲王说,他没有笑容:“这个人不可低估。他虽然蠢得无以复加,但自我保护的能力很强。今天上午《东方之星》上的漫画把他大大地得罪了。用笑话来搪塞他绝对混不过去。我认为,如果我们不 把西尔斯大使的毛理顺了,我们同美国谈判的二千万美元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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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就危险了。”
房间里谁也不说话。总理作了一个手势,一杯杯满满的热茶端到了大家眼前。但还是没人说话。
“先生们? ”总理问道。每个人都明白该怎么办,但是要让总理直接说出来就未免不太礼貌了。
“我想我们可以让《东方之星》登一幅给西尔斯大使拍马屁的漫画和一篇吹捧他的社论,”乌南面带难色地说。他妹夫是《东方之星》的发行人。
“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总理说。接着,为了不伤害乌南的感情,他赶紧转入下一项议题。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西尔斯到医院去看约翰.科尔文。他心绪极佳。半小时以前《东方之星》的负责人给他打了电话,向他宣读了第二天就要见报的给他拍马屁的一大篇社论。西尔斯大使谢过了负责人,并立即贵成秘书送给他一箱威士忌。
西尔斯在走进科尔文病房的时候停了一下。科尔文眼睛睁着,脸上是横七竖八的一片伤痕。大使走过去,身子前倾,一副机密的样子。
“喂,小伙子,你一定是碰上一个货真价实的泼妇了。”他喜气洋洋地说:“你看上去就好象是给卷进了电锯里。”科尔文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我昨天碰见什么事了吗?”他问道。
“怎么,当然知道,我的新闻专员说你找错了姑娘。我说,小伙子,还记得我警告过你在这里的山坡上打野鸡是很危险的吗?这种事会给美国抹黑的。只要你能动,我就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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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安排你回国。”
科尔文没有再睁眼。大使又等了几分钟,然后转身要走。他刚走到病房中间,科尔文激烈的话语又使他停了下来。“西尔斯,”他说:“我绝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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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吉大利的路第二
路易斯.克鲁皮岑于1917年出生在俄国伊凡诺沃①一个农民家里。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了他父母亲被人开枪打死的情景。这件事几乎是很随便就发生了。路易斯站在泥垒小屋的窗子里听着他父母同一个领着一队士兵的中尉争吵。他父亲摇了摇头转身要走。那个中尉从一个皮套子里掏出他又短又丑的左轮手枪,朝着路易斯父亲的后脑勺 开了枪。然后他一转身又击毙了他母亲。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路易斯还来不及感到气愤或损失。他只觉得害怕。他发现最安全的事就是手里拿着那把又短又丑的手枪,或者一个可以代替它的东西。
他被送到设在摩尔曼斯克②的孤儿教育中心,那里粗糙的食品把他农民的身体养得十分高大。路易斯发现自己的头脑很聪明。到十六岁的时候,他又找到了一个父亲:国家。
①Ivanovo,俄国欧洲部分中部一州名,其首府伊凡诺沃(Ivanovo)位于莫斯科东北约250公里处。——译注
②Murmansk,俄国最西北角一大城市,人口三十多万。——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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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了解到,他双亲被杀是因为他们犯下了“故意反对国家农业政策”的罪行。他们是“富农”,是路易斯巳经学会了憎恨的那种人。
1934年,他的文章《苏维埃辩证法的动力》获得了共青团文学成就列宁奖。大家都知道年轻的路易斯.克鲁皮岑是一个新秀。他的一些同事幵始叫他“吉利”,不过没有当他的面叫。
1935年他开始了外交生涯:他被派到纽约的苏联贸易代表团当司机。所有外交勤杂人员——司机、服务员、女佣人、洗碗的——全是从外交见习团里挑出来的。他们一半时间当仆人,其余时间用于从事指定给他们的研究任务。这样俄国人就可以避免在他们的使馆或代表团里雇用外国人,同时又可以培训年轻的外交官。
驻扎纽约期间,司机克鲁皮岑研究了美国工会组织。晚上他到哥仑比亚大学旁听亚历山大.威利亚德教授幵设的《美国精英的心理》课程。
1937年他去了布拉格,也是当司机。1938年外交部把他派到北平给一个文化代表团当办事员。
1939年他被召回莫斯科,然后在外交学院呆了两年。每天晚上他都作为译码军官工作。
没有记录表明从1941年到1945年克鲁皮岑干了些什么,尽管可以确定他没有服现役。
1945年,他二十八岁,被派到毛泽东手下当观察员。毛又派他带一营人到云南去看看“军事手段是如何被用作政治和经济工具的”①。克鲁皮岑在中国呆了整整三年,这期间
①这段涉及我国的历史因难以考证,暂时存疑。——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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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回国休过三次假,每次六周。在他最后一次休假期间,他和一个职业外交家娜达.科洛索夫结了婚。
1943年,他回到莫斯科,在苏联外交部亚洲司任职。当萨坎政府雇用高尔基号测量船去测绘与萨坎毗邻的东南亚水域时,他们夫妇俩都曾随船前往。
后来他们回到莫斯科,进入莫斯科东南亚地区学院深造。在班籍名单上,路易斯.克鲁皮岑的名字后面注着:“已定驻萨坎大使。”这个位置被认为是第一流的大使任所,这不仅因为萨坎品一个冇二千多万人口的富庶国家,也 因为它处于战略要地。在“萨坎”一词旁边还有一个数目字“30”,这表明他们希望在30个月内把该国纳入共产主义轨道。
在莫斯科东南亚地区学院,已定大使和克鲁皮岑太太为他们的新工作进行了两年紧张的学习准备。他们学会了阅读和书写萨坎文。他们了解到萨坎国理想的男人要身材苗条、举止文雅,说话要轻声细语,能约束自己的冲动,表情镇定,要信教(佛教最流行),能欣赏古典咅乐。
已定大使就按这种模式来塑造自己。他节制饮食,掉了四十磅体重;他选修了芭蕾舞课。他涉猎了萨坎文学和戏剧,能相当熟练地演奏鼻笛。他还经常参加佛教讲座和法事活动。
路易斯.克鲁皮岑大使正好在美国大使路易斯.西尔斯递交国书后一星期抵达萨坎。
到机场迎接他的只有几个官员。他用当地话彬彬有礼地同他们寒暄过后,就坐上自己的汽车朝苏联使馆开去。第二天上午他向总理递交了国书。当天下午他来到首都郊外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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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拜见住持——他是这一带所有佛教徒的首领。克鲁皮岑的到来引起了一阵慌乱,因为白种人一般是不登此地三宝殿的。外厢的和尚们好奇地打量着他,有些人还点头微笑。其中有一个人急忙跑去找一个能够应付这种奇特场面的上司。终于来了一个穿着颜色鲜明的长袍的年轻人——显然他刚进这座寺院不久——他急冲冲地走进来,走到俄国大使跟前用英语问:“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先生?”
他也用英语回答:“我來拜见尊敬的大师。”说完递过一张名片,名片一面印着俄文,一面印着萨坎文。
那个年青人告退后又离开了房间。十分钟左右他回来说:“师傅现在就见你。但他不会讲外语,所以我陪着你当翻译。”
转弯抹角地穿过又长又暗的走廊,他们走进了一间很大的房间。房间里什么陈设也没有,只有房间尽头有一张饰金大椅,上面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和尚。他们来到那和尚面前,路易斯.克鲁皮岑深深施了一礼并用古典的萨坎语说:“多谢阁下赐见之恩。”
“你没有对我秘书说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克鲁皮岑仍旧鞠躬答道:“根据传统,阁下,最好的语言应当献给大师。”
克鲁皮岑盘着两腿席地而坐。萨坎佛门弟子的伟大领袖同俄国大使路易斯.克鲁皮岑开始了交谈。一开始两人还是东拉西扯,接着就谈到了哲学。一个下午他们就坐在那里直到天黑为止。
那一年萨坎国年景不太好。就在收获季节即将开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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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几次强台风席卷了这片土地,大部分庄稼被毁坏。几个月后,南部一些地区闹起了饥荒。暴民们抢劫了一些有钱人的粮仓。俄国大使馆从他们的一个被美国使馆雇为译员的情报员那里获悉,美国正在运船14000吨大米前往受灾地区。很快,俄国人又从另一个情报员——美国大使的司机——那里得知第一批美国运粮船两天后抵达。
克鲁皮岑采取了一个主动、大胆的行动。他在首都用黑市价钱买了几吨大米装上一辆卡车,然后向南驱车三百英里赶到饥荒闹得最凶的地区。
当他们到达南方最大城市普卢托时,许多人闻讯从四面赶来。当地的共产党报纸已经出了一期号外,用大标题宣布俄国——萨坎的朋友,将救济灾民;俄国大使将在当天带着象征性的救济米亲自到场。
接着克鲁皮岑到了。
通过一个扩音系统和当地所有的广播电台,克鲁皮岑说,俄国正在尽一切努力帮助她的朋友。他随身带来的五吨大米是他们在当地所能弄到的全部粮食。但是不要急,他用一口漂亮的萨坎话告诉他们,几天后就有几艘俄国运粮船到达,它们会运来成千上万吨大米,这些大米将免费发放。他接下来又讲到萨坎和俄国是朋友和同盟,必须相互支持,因为很明显,殖民主义和资本主义国家不会帮肋别国,除非它们能够从中渔利。
两天后,美国第一艘运粮船在萨坎首都海都的港口靠岸了。美新处的摄影师和录音师们赶到了现场。萨坎总理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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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并从路易斯.西尔斯阁下那里接受这批救济粮。汽笛拉响了,精彩的讲话结朿了,码头装卸工开始卸米袋。他们把成袋的大米从码头上扛下来,装上美国卡车,这些卡车正等着把这些大米运往灾区。
码头中间有一个磅站,毎一个装卸工都要在这里停下来把他扛的大米过磅。萨坎的习惯是按重量给装卸工付钱,而不是按时间。每袋大米从秤上抬下来的时候,司磅员都要走上来在白色的袋子上用油墨打上几个萨坎字。
当这些卡车驶抵普卢托的时候,大约有10000人闻讯而来,一个髙音喇叭里宣布,这就是不久前俄国大使保证要送来的大米,它证明俄国人是说话算数的。
人群中有人反对遒:“但这些都是美国司机开的美国卡车呀!”
“是我们把他们雇来的。”萨坎共产党人答道:“俄国大使不是告诉过你们吗,资本家只要有利可图就什么都肯干。”
人们仍然将信将疑。他们听说运送这批大米的船上挂的是美国旗,而这些美国卡车就是运这些大米的。但是,当大米从卡车上卸下来分发的时候,人们发现刚才共产党宣传的话是真的。俄国大使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
每一袋大米上都用油墨印着每一个市民都看得见、读得懂的萨坎文:“俄国赠品”。
美国人照下了分米的情景和人们兴髙采烈的笑脸,在场的美国人没有一个出来说话。他们谁也不懂萨坎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汁么事情。
大约一周以后,美国使馆才知道出了什么事。路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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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斯大使暴跳如雷地发表了声明,从华盛顿也传出要立即报复的气愤的嚷嚷声。随后到达的美国运粮船都加强了警备,但萨坎人仍然相信俄国是他们的朋友和救星。
粮食风波之后一个月左右,路易斯.克鲁皮岑向莫斯科发回了他的第一份报告。他写了一封长信向莫斯科报告说, 萨坎的共产主义活动和计划进展得比预期得还要快。报告中详细谈到了共产党人联合努力中的每一项活动,并探讨了俄国在萨坎文化、经济、政治、宗教和军事等方面谋取权力的斗争。
在报告的结尾有两段不长、但很有趣的话。
“美国大使是一个摆设。他让他手下的人一天到晚开会、社交,接待那些源源不断地来这里‘实地考察’的参议员、众议员、将军,海军司令、国务卿和国防部的助理以及诸如此类的人,还要向他们汇报。他不许他手下的人‘到处乱跑’,可他自己粗俗的举止使萨坎人民都很讨厌他。
“然而,我关切地注意到,美国报纸已经就西尔斯大使在运粮船一事中未能破坏我们的计划对他提出了批评。如果这些批评继续下去,他可能很快被撤换。让他继续留在这里对我们是有利的。因此,在今后一两周内我将确保本地报纸的社论对他大唱颂歌,夸奖他是体察民情的美国人和勇敢的斗士。我同时也建议《真理报》对他进行激烈的抨击。这样 双管齐下就足以使美国国务院和美国公众相信西尔斯大使在这里干得非常出色。
“另外还有一件使我极为担心的事。一份特工人员的报告中提到,在缅甸的一个省份里有一个美国天主教神父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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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这神父名叫菲尼安。如果报告属实,这个人是一个伎俩髙超的鼓动家,且精通典型的耶稣会①的狡辩术。据传这个抻父会缅语,能吃当地食物,而且显然正在从事某种天主教阴谋活动。我用不着提请大家注意列宁关于当天主教的统洽受到威胁时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法的告诫。如果能替我弄到一份有关这个人的档案材料,我将十分感激。”
①The Society of Jesus,罗马天主教团体,其成员均为男性。——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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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九个朋友
约翰.X.菲尼安,耶稣会神父,1910年生于马萨诸塞州伍斯特市。父亲约翰.X,母亲玛丽.菲尼安。姐妹三个,兄弟三个。1934年波士顿大学毕业,获文学士学位。1941年罗马天主教学院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1943-1944年圣.玛丽学院①护教学②教授。1944-1947年美国海军随军神父。1947-1950就读于牛津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论文题目《圣.托马斯.亚昆那③的社会教条》。1950-1951年,波士顿大主教特别助理。已发表作品
①St.Marry’s College,美国印第安纳州(Indiana)北部圣母市(Notte Dame)是一所天主教女了神学院。——译注
②“护教论”(Apologetics)是为基督教教义辩护的一门学说。——译注
③St.Thomas Aqumas(1225-1274),意大利人,欧洲中世纪最著名的神学家、哲学家。——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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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圣.特里萨①的痛苦:论谦卑的现代性》;《圣.伯纳德②的幻觉:现代心理学的灼见》;《新政与天主教社会理论》;《关于无神论共产主义的力量的断想》;《共产主义没有上帝吗?》;《共产主义不断增长的威胁》。
著作:《中世紀的宗教幻象:一种社会解释》;《共产主义的挑战》(1951)。
1952年菲尼安神父受命前往缅甸,任天主教传教团视察员兼耶穌会会长辩护人。
当菲尼安神父看到派他从舒适的新英格兰前往万里之外的缅甸的文件时,他满意地笑了。
菲尼安神父个子很髙,六呎三吋③。大概由于经常俯身倾听矮个人的谈话,他的背有点驼。他的手很大,尽管它们现在很平滑,但看上去仍很有力。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卖过冰棍儿,在铁路上拖过柳条箱,拣过煤渣。在牛津念书的时侯,他是莫顿学院赛艇队的队员,被公认为该队成立以
①St.Therese(或Theresa)(1873-97)法国天主教加尔默罗会(Carmelite)白衣修女,一生在无名修道院里苦修,因而被奉为楷模。她又是近代著名的赤脚僧侣(the Discalced)。1925年被追封为圣人,为航海者与海外传教主的庇护神。——译注
②St.Bernard(Bernardette)(1844-79)法国一村姑,14岁时自称能看见圣母玛丽亚,此后累遭怀疑者残酷考验而死。1933年被追封为圣人。——译注
③约合1.90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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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最佳桨手。
作为一个了解人类弱点的人,菲尼安神父对于去缅甸的任命十分欢迎。尽管他在宗教理论上很有造诣,而且也清醒地而不是傲慢地知道自己被公认为是耶稣会成员中很有前途的一名知识分子,但他觉得亚洲有一项特殊的使命在等待着他。他浑身是劲,渴望着大干一场。
他了解那里可怕的麻烦,那些因饥饿、贫穷和政治纷争而缺乏抵抗力的人民都染上了政治瘟疫。他自己也经历过这种政治瘟疫,至今对每一个细节都还记忆犹新。
那还是战时,他在海军当神父的时候。当时他正同聚集在拉塞尔岛①一座小山上的一群久经沙场的陆战队员们交谈。他们脚下,椰子树掩映着一弯白色的海滩,沙滩旁灰影瞳瞳的庞然物体是几艘步兵登陆艇,这些船当晚就要把他们运往新乔治亚岛②参加战斗。
一个年轻的陆战队员对神父的话格外感兴趣。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嘴唇微张,侧耳细听。菲尼安讲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劲儿。他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为上帝献身,谦卑的必要性,以及只要有信仰就一定能获得永生等问题。
他的讲话结束后,带着一种他平时不允许自己有的感情,快步绕过其他人,朝那个专心致志的陆战队员走去。“愿上帝伴随你这次登陆。”
①Russell Islands是西南太平洋上英属所罗门群岛(Solomon Islands)中的几个小岛的统称。——译注
②New Georgia也是所罗门群岛中一个岛屿,位于拉塞尔岛北面约150公里处。——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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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伙子猛地抬起头来,好象是吓了一跳。有一刻功夫神父以为他是一个新教徒①,不好意思接受天主教的殷勤。
紧接着小伙子啐了一口,显得冷漠、傲慢。菲尼安知道自己弄错了。小伙子的口光冷峻严肃,他从牙缝里往外挤着说:“没有什么上帝会陪着我或登陆艇上其他人,神父。这你知道,我也知道。”
那个陆战队员用手指撩了一下神父胸前的金十字架。“我是共产主义者,神父。我会到那个倒霉旳海岛上去把日本佬打得屁滚尿流的……但不是为了国内那些肥屁股的扶轮会员们②,而是因为为了共产主义值得这样做……”
“我的孩子,共产主义……”
“神父,你应该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还不开辟第二战场③。告诉我们为什么一伙贪婪的资本家要等苏维埃俄国流尽了血才肯去欧洲。别跟我们扯那个骗人的上帝。他帮不了忙,我们只能自己帮自己。”
那个绷着脸的小伙子看上去比菲尼安见过的任何人都显得老练、有见识、坚韧不拔。他完全不受言辞、逻辑或情感的感染。
①新教(Protestantism)是16世纪宗教改革时脱离天主教而独立的一个基督教派别,它反对罗马教廷的专制和腐败。——译注
②扶轮会员(Botarian)一般为资本家或其代理人。见第9页注③。——译注
③二战中在东线与德军作战的苏眹要求英、美尽快在欧洲大陆开辟西线战场以夹击德军,此战场(即第二战场)终于在1944年6-7月间开辟。——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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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尼安神父一直没有忘记那件事。他发现那个年轻人眼中的热忱和脸上表现出来的献身精神正是可以使凡夫俗子成为圣人的品质,然而他却献身给了魔鬼的事业。
在见到那个陆战队员之后,神父改变了研究方向。他开始阅读共产主义文献。一开头他还只是读一读报纸上报道的斯大林、布哈林以及朱可夫等人的讲话。他对这些人的粗俗、浅陋和露骨的方式感到迷惑。他们缺乏逻辑的思维使菲尼安神父这位训练有索的耶稣会员感到痛苦不堪。但是,这种推理方式对于成百万的人來说是完美无缺的,具有极大的感召力。
神父慢慢发现那些共产党人的讲话是一种世俗的礼仪。那些生硬的口号对于皈依者来说只不过是代表复杂意义的一些象征符号。他们把那些对美好未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许诺当成是真的,就象天主教徒把许愿站①当成是真的一样。菲尼安还发现,一个共产党人的信仰决不会因为听到对“右倾分子”的血腥清洗而动摇,就象一个天主教徒的信仰决不会因为听到宗教法庭的残酷②而动摇一样。
这个发现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神父意识到这是魔鬼的面孔。共产党人复制了宗教的议式、信仰、奉献、热忱和狂
①“许愿站”(Stations of the Cross)由十四幅一组的耶稣像组成,一般成一排挂在教堂墙上,这些画表现了耶稣受难各个阶段,教徒一般要在此祈祷。——译注
②“宗教法庭”(Inquistion)又译“宗教裁判所”、“异端
裁判所”,十三世纪由罗马教皇格列高利九世(Gregorias Ⅸ,1146-1241)建立,曾经对一切怀疑和反对教会和封建统洽的人(包括进步科学家)进行过残酷迫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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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它们都强调培养的重要,都要求循规蹈矩的精神,都必须超越事实去认识一个更大的真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共产党人是为魔鬼效力的。他们干得那么出色以至于神父认识到这两种信仰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共存。
后来,他读了列宁的《怎么办》,斯大林的《联共(布)党史》,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以及马克思的《资本论》和许多别的书。这些冗长的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和哲学书籍并没有使神父有过丝毫的动摇。其他人也许认为共产主义是阶级斗争、长期的经济变化或政治盲从的结果,但菲尼安知道共产主义是魔鬼的面孔,尽管它会狡猾阴险地改头换面,但它终究是魔鬼的嘴脸,是被放到人间来考验人类道德的。菲尼安要经受这个考验,哪怕他不得不单枪匹马地干。
菲尼安是一个注重实际、意志坚强、考虑周到的人。当他动身前往缅甸时,他已经作好了充分淮备。在途经马尼拉、西贡、曼谷最后抵达仰光的长途旅行中,他对自己的进攻计划作了具体的规划。在仰光逗留的两个星期和在搭乘一 艘缓慢的汽艇沿着伊洛瓦底江上溯一千哩的航程中,他一直在研究缅甸人和复习他所记的有关这个国家文化、历史和人类学等方面的笔记。菲尼安对任何事都要进行周密的考虑。
由于缅甸的酷热,莫克土①的主教住宅都没安玻璃,而是隔着一层细细的铁纱窗,晚上就把竹廉子放下来遮挡外人
①Mokthu—地在一般地理资料中查找不到,估计是虚构地名。——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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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视线。菲尼安看见有许多奇怪的小虫爬在纱窗上面。
由于视觉的误差,这些小虫子好象密密麻麻排到很远的地方,在它们身后菲尼安看得见起伏而葱郁的莫克土峡谷。白铁皮小屋、道路和阴沟的流水一直延伸到莫克土镇边上, 丛林就从那里开始,又绿又密,虎视眈眈。看上去这座小镇正处于存亡的边缘,那永恒的、强大的、懒洋洋的丛林好象 随时都可能把它吞噬,使它变成-个平舒的热带庞贝①。
“我想马上到乡下去,”神父安详地说:“如果您能给我点儿帮助,我将十分感激。我也许需要一辆吉普;一顶帐篷,一个睡袋,一些食品。”
“您要在外面过夜吗?”大主教问,
“是的,要去几个月。”
“神父,我们已经关闭了从这里到中国之间的三个传教点。共产党烧毁了其中一个,又朝另两个里面投掷了磷燃烧弹。那里已经没法儿呆了。”
“即使如此,您还能帮助我吗? ”
“可以,”大主教有点不大自然地说:“如果您必须这么干的话。”
“那么,只要您同意,我这个周末就出发,出去三个月。”然后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没有什么事是真正没法儿的。”他立刻就感到一阵内疚,因为他说这话只不过是让大主教难受难受。
①Pompeii,又译庞培,立于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湾(Bay of Naptes)旁一古城,公元79年因附近维苏威(Mt.Vesuvius)火山爆发被淹没在岩浆中,后经发掘出土已成历史名胜。——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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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丛林里大车走的狭窄道路,菲尼安一路顛簸打滑着驱车北上。他明白他得赶紧做三件事。第一,他必须找到至少一个有勇气的本地天主教徒。笫二,他必须学会当地语言。第三,他必须学会吃当地食物……这意味着在他的肠道形成对当地食物中细菌的免疫力之前,他不得不忍受几个星期腹泻的痛苦。
五个星期后,菲尼安站到了一颗热带丛林的枞树下,这里正是克钦①髙原与阿萨姆②的群山交会的地方。这棵大树从丛林地面的瘴气和溽热中拔地而起,正纵身扑向那洁静辽远、超然物外的苍穹。他远远低估了这三项基本任务的艰难。
甶于患痢疾他仍然发着烧,体重轻了四十磅③。他面色苍白,满脸是汗,好象生命活力已经从肉体里被滤了出来。他的肚子现在很虚弱,很疼。稍一动内脏就紧缩成一团,弄得他苦不堪言。发烧使得他的舌头又干又涩,牙齿软得象白垩土。他浑身的骨头酸疼,有一次他神智昏迷的时候,幻想 自己的骨髓已经被透明的胶冻代替了。
但是他总算能吃当地食物了;就在那一刻,他的极端虚弱的肠胃里正消化着两把米饭,半个芒果和一杯脏水。他知道自己能熬过來,他有免疫力。
菲尼安也学会了当地语言。他啃语言的劲头就象冰冷的
①Kachin,缅甸西北一邦名。——译注
②Assam,印度东北一邦名。——译注
③约合18公斤——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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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钎钻进花岗岩一样。从到达内地的第一天起,他就只说缅语。他每看见一样东西就用手指着问人家这叫什么。叶子、 树、水、大、小、走、腿、跳、下、横、斜、壁虎、江、海、云、是、不是、火、食品、脚、鼻子、咀巴……他惊奇地发现这种语言中基本词汇很少。即使在患痢疾的时候,他也没停止过练习。他不知不觉地掌握了语法,四星期后他已经能说简单的句子了。他没有花力气学那些复杂的或难度大的表达方式。他想用简单的语句来表达复杂的需要,他相信这是可以办到的。他的缅语是使他可以找到可靠同事的唯一途径。
在找到了第一个缅甸天主教徒之后,要找到其他好人就不是那么困难了。他并没有要求他们全都信天主教,只要求他们反共、诚实、勇敢。“想想看,”菲尼安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要求已经不低了。”
菲尼安推了一把身边的枞树以便立起身来,腹部顿时一阵绞痛。不过,不管疼不疼,当他的八位新同事到达的时候,他都必须挺立着。有一会儿他又想起了招募这八个人时遇到的种种困唯。他不得不运用了他作为耶稣会员的全部学识和机敏,不得不玩弄各种花招和诡计,还得拖着病体四处找寻他们。找第一个人的时候最为困难。这个缅甸人毫无疑问是靠得住的,他名叫吴先。
吴先是大主教手下的吉普车司机,他奉命为神父开车。他的家在北方,在离中缅边境五十哩的大山中,这正是神父已决定要在那里开展工作的地区。吴先现年三十九岁,已婚,有三个孩子,并说自己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说这话时语调很平静,并不带有热情,但菲尼安觉得他是在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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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他还是对吴先进行了考验。
第一次,菲尼安在短期外出的时侯,把公文包和吴先留在了一起。后来当他检查公文包时,他发现自己栓在锁扣上的一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并没有被扯断。由此他知道, 吴先至少是诚实的。
第二次,他对吴先说他正在考虑同共产党谈判,让他们 允许教会学校重新开办。菲尼安对他说,只要以不教授任何反共的东西为条件,他们就可以把那些学校重新办起来。吴先脸上没什么反应。菲尼安又接着说,共产主义是政治,天主教是宗教,它们没有理由要发生冲突。好缅甸人可以既是 好共产党员又是好天主教徒。他说,过去存在着很多误会, 其实一个人完全可以既是一个好的爱国者,又是一个好共产党员,同时还是一个好教徒。他问吴先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吴先的眼里露出痛苦的神情。菲尼安知道,大部分亚洲人不喜欢说令人不愉快的话。他们凭着直觉专拣好听的说。 菲尼安也知道,一个共产党员在这种情况下就会支支吾吾地拖时间,他要等到请示了上级之后才知逍应当说些什么。因为菲尼安的建议实际上意味着要他们投降。吴先舔了舔咀唇。
“我觉得这样做将是错的,”他说,声音低沉、沮丧: “我想一个人不可能既是好教徒又是好党员。我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儿,但它们不是可好掺合到一起的事情。”他停下来,想找到合适的词句,“换句话说,如果一方是对的,另—方就肯定是错的。对不起,我只能讲得这么清楚了。”
后来又有过别的考验。有些很随便,有些则经过深思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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虑。最后,菲尼安神父做了一件他知道是很残酷、但又十分必要的事。他来到莫克土的集市上到处找哪儿有皮枪套卖。他到过四家店铺询问,每到一家他都要说:“我要买一个大枪套,要能装下一把手枪和五十发子弹。我是买给我司机用的,这样他就可以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保护我的吉普车。”
第二天吴先迟到了。当他驾着吉普车露面的时候,他眼睛和下巴之间的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紫色痂痕,咀角两旁也留着血迹,菲尼安问他出了什么事。
“昨晚上共产党来把我打了一顿,”他说:“他们以为我有手枪和子弹。他们说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差点把我的房子都翻塌了。”他停下来,眼中是迷惑和生气的表情。“您说那些话太不明智了,先生。说这种话是不明智的。”这时菲尼安不再装傻卖乖了。
“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吴先,”他说,一只手搭在了那个男人的肩上:“这是考验期的结束。现在我们相互都了解了。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因为到处都是间谍。我必须找到一个可以把上帝的使命托付给他的人。好了,现在让我们把那些间谍找出来吧。”
不到一个星期吴先就告诉了他他们是谁。他也告诉了他谁是可靠的人。这些人有的不是天主教徒,但他们都恨共产党,而且吴先还告诉了他每一个人的理由。
“好吧,”神父说:“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四个人,包括吴先在內,轻盈地穿过树林走来。他们朝菲尼安点了点头,在他面前安静地停下了脚步。他们一道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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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四个人。于是,九个人一齐蹲下来开始了交谈。
现在开始了,菲尼安想。多年的工作和训练现在要集中到一个焦点上了,就好象一个人花费了数不清的时间做成了一颗钉子,现在要把它放在最硬的木头上敲几下试试。他感到很镇静。他身体还很虛,全身软得让人难以忍受。似是, 这种虚弱只是体力上的,它只会屈服于食物,睡眠和运动。 除此之外他是强壮的。
他闭了一会儿眼,问了一下情况,以免把体力用庄不该用的地方。然后,他睁开双眼,级缓地朝那八个缅甸人讲了起来。
“这件事很难讲,”他慢慢地开了头,遣词造句的功夫是他十二年工作经验的结品,“但不说又不行!”他略停了 一下又说:“在一般的时候,教会是不管围家如何行事的。它们各自所关心的是人类的不同部分:一个是管他们的灵魂,另一个则是管他们的政治生活。一个伟大的圣人曾经说过,只要教会之剑有反对罪恶的自由,它就不会与国家之剑比高低。”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圣.奥古斯丁①是否会赞同他这种说法:“但是,现在不是一般的时候。那些自称是共产党
①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354-430),古罗马帝国基督教思想家,神学(theology)奠基人之一,主张教权主乂,认为世俗政权只能统治世人之城,教金是上帝之城在人间的体现。著有 《忏悔录》(Cunfessions,400)和《上帝之城》(City of God)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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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说灵魂与政治是一回事儿。当共产党的代价就是你必须把你的灵魂和意志都交给他们。他们想把自己变成人间的上帝。”
他们听得很专心。这些人长期受到藏在他们身后的暴力和死亡的威胁,甜言蜜语骗不了他们。他们知道什么是实话,尽管这些话不好听。
“首先我们必须肯定而准确地决定我们到底要什么。在我们釆取哪怕是最小的一项行动之前,我们必须就此取得共同的意见,”菲尼安说。随后,他十分坦率地问道:“我们想干的事是什么?”
林中空地上出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一小会儿薄薄的、紧绷绷的沉默。毎个人周身都罩着一层紧张,一种几乎触摸得到的期待。
“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吴披友说。他没有抬头。菲尼安知道这是个关键时刻,是举足轻重的关头。他察觉到吴披友正在考验他。
“这不该我说,”菲尼安不动声色地说:“应当我们大伙儿说。这事关你们的国家,你们的灵魂,你们的生命。我将做我们大伙儿一致同意的事儿。”
十分微妙地、微妙得眼睛都看不出来,这些人看上去好象排得更整齐了,他们的背挺得更直了。他们的手不再玩弄树枝和土块儿,他们都抬起头来看着菲尼安。那些使人旳姿态变得坚决的微小变化菲尼安无法看见,但他知道它们正在发生。
他敢肯定,这是第一次有个白人告诉他们说要由他自己做出一项重大的决定……而且这个决定还将得到一个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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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遵守。
“大事吗?我们必须说出来吗? ”其中一个人小声地问,他心里还在琢磨刚才的问题:“那件大事就是我们要让我们所有的人民都成为天主教徒。”
有几个缅甸人盯着菲尼安看他有什么反应,但他脸上毫无表情。他身上的疼痛又开始了,但他脸上却没有露出来。他比那些缅甸人都高大笨拙,但他知道象他们一样地蹲在那里是很重要的。
“不,那还不是最大的事,”吴先说。他讲得很慢,一 边说一边仔细搜寻着词句:“我不在乎我们中间有没有佛教徒、泛灵论者①、卫理公会会友②、浸礼教会友③甚至不信教的人。在共产党来之前我们中间就有这些人,伹他们并没有禁止我信我的教或者不让我培养我的孩子们信我的信仰。但共产党除了允许崇拜斯大林、列宁和毛之外,不允许崇拜任何别的东西。在共产党控制的地区,每一个人都必须信仰唯一一件事:共产主义。”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都在思考刚才那番话。”
吴先说得不错,”一个缅甸人说:“我也是天主教徒,伹我并不要求我们全都信天主教。这意味着,我想,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有信仰自由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大家可以
①Animist,认为万物都有灵魂的一种宗教信仰的信奉者。
②Methodist,基督教新教中一派的成员,该派讲究繁琐的仪式。又译美以美会友。
③Baptist,反对用洒水方式对婴儿施洗礼的人,认为应当在懂得洗礼含义后将全身浸入水中受洗。——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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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这,我想,就是最大的事。”
接着是一番讨论,有时还很热烈。有一两次缅甸人都看着菲尼安,但他仅仅用眼睛回望着他们。最后大家都同意吴先的意见。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来总结一下大家刚才说的话。 那件重要的事,那件大事,就是要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信仰、自曲生活的国家。”然后他又谦卑地补充说:“我没有权力赞许或反对,但我仍然要说我同意。”
缅甸人脸上都放出了光彩。小小的、潮湿的林中空地上漾起了笑声。吴披友,他比大部分缅甸人都显得生气勃勃, 这时高兴得竟鼓起掌来。菲尼安五个星期以来头一次没有感到痢疾造成的闷疼。
“大家静一静,下—步更难,更不易想明白,”他平静地说:“它要求十分诚实,要求了解许多情况,要求深入的思考。这个向题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没有我们想要的信仰和生活的自由?这是怎么回事儿?”
“因为共产党不准许,”一个人很快答道,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们烧毁教堂,毒打那些追随吴努①的政策的人, 嘲笑忏悔和按手礼②,共产党拒绝了我们所有的自由”
“但是为什么缅甸人都信共产党的话呢?”菲尼安心平气和地问道:“过去共产党并没有多少人,现在他们人数众
①U.No,生平亊迹无从查考,估计是作者虚构的缅甸政治领导人。——译注
②“按手礼”(Confirmotion)是作为对洗礼(Baptism)的补充的一种基督教仪式,受此仪式者的双手要被涂上油膏。——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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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控制了广大的地这。他们都是象你们一样的缅甸人。说共产党拒绝我们自由是没什么意义的。我们为什么要允许他们拒绝我们自由呢? ”
“主要是因为我们许多人都信他们的话,”吴披友回答。
“但是为什么? ”菲尼安固执地问,他的姿态表明他并不想试着解答。争论变得如此激烈,菲尼安有时简直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了。“有好几次有一两个人动了肝火。一个名叫多基的人平时沉默寡言,不爱发表意见,这时他站了起来朝一棵树走去, 然后双手拔下一条树枝,仿佛只有通过十指才能排遣内心的紧张。但是,在这些七咀八舌的高喊声中,菲尼安能听出一 种自豪感和一种恍然大悟的喜悦。最后大家渐渐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吴先,好象他是他们的代言人。
“我们觉得……这些话也许会冒犯您,神父……有三件事,”吴先慢条斯理地说:“第一,共产党能够拒绝我们自由是因为许多缅甸人都变成了共产党,第二,许多缅甸人都变成了共产党是因为他们认为共产党反对白人……西方人。请原谅我这样说,神父。这不好听,但我们大部分人觉得白人并不总是公正的。这是难以接受的,但它是事实。第三,许多缅甸人赞成共产党是因为他们以为共产党会替老百姓做好事……为农民和穷工人做好事。给我们田地和更多的食品,也许还有汽军,收音机和便宜的机器。这就是为什么共产党能够拒绝我们信仰的自由。”
“这个结论在我看来是符合逻辑和事实的,”菲尼安说,好象只不过是在总结他们的意见:“第一,我们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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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信仰和生活的自由。第二,只有许多缅甸人不再当共产党,我们才能重新获得那种自由,而只要意识到共产主义是大家的敌人,他们就会跑掉。我自己心里可以很肯定地说, 共产党感兴趣的不是什么白种人,棕种人或黑种人,他们关心的只是政权。不过,你们用不着相信我这些话。咱们一起来看看事实到底如何。”他歇了口气,由于疼痛牙关咬得很紧。
“明天,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还在同一时间碰头, 一起读一读共产党说他们想要什么和如何去要,”菲尼安说:“我们要通过共产党自己说的话和做的事来做出结论。到那时候,也许,我们就能发现真理,就能知道我们应当做什么。”
他刚站起身来,一阵剧痛使他差点昏过去。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沁出大颗的汗珠,汗水带着咸味流进了他咀里。吴先赶紧走过来,想扶住他,但菲尼安摇了摇头。他和大家一一握了手并感谢他们的光临。
第二天下午那些缅甸人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们都争先恐后地要发言,大家热情很高,话也很多。自从昨天离开这里后,他们都作了一番思索,现在都暗暗地急着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神父,在我们采取任何行动之前,我们必须了解到尽可能多的关于本地共产党的情况,我想,”一个缅甸人说:“弄清楚我们将来想要什么当然没有错,但我们首先应当知道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都有些什么障碍。”
菲尼安压住了兴奋的微笑。这个缅甸人的提议正是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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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第三步:搜集情报。
其他缅甸人都点头表示同意。接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详细揭露当地共产党势力的情况。他们讲到了哪些商人是秘密共产党。说出了哪些学生是领头的、哪些是民主分子, 谁是负责宣传的,武器藏在何处,游击队活动的范围等等。 他们一连凑了两天情况。有时还在地上画出草图或在地图上 指出位置。他们对于自己知道这么多情况感到惊讶,同时又感到有些害怕,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曾想到共产党已经变得如此强大了。现在没有一个村里没有一个共产党的伪政权, 没有一个西方组织不受到间谍的刺探。在有些村子里共产党已经凶暴地主宰了一切。在其他地方他们则仅仅是喋喋不休地宣传两件事:西方白种人的邪恶和共产党对老百姓的爱护。
“现在我扪已经知道了我们所能了解的一切情况,而且是每一个人都平等地知道了一切。我们每一个人所知道的都和其他人一样多,”菲尼安说:“我们不象共产党那样费尽心机地对他们自己人保密。下面我们就要决定该干些什么。我们应当怎么办?”
每天下午的激烈讨论又持续了两周。各式各样的想法、词句、热情、愤怒、承诺和兴奋在会上象开了锅似地沸腾。 慢慢地、痛苦地、乱哄哄地,协议终于达成了。
许多个月之后,菲尼安在他的报告里总结了他们所干的事情。到这时情况就看得清楚多了。
“我们发现,”他写道:“劝说人民接受某些主张的程序都是一样的,不管这种劝说是由天主教会来进行,还是由路德教①、共产党或民主派来进行。任何一种运动都不能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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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宣传方法来对它作出评判,因为,只要不使用暴力,每一次成功的运动所用的办法都是大同小异的。经过在丛林里的长时间讨论,我们明白了以下情况:
1、我们期望一个可以选择生活方式和宗教信仰的社会。
2、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许多缅甸人都因受骗而相信共产党。
3、因此我们必须向人民证明共产党井不关心他们,而只是关心权力。
4、这件事必须做得巧妙,不能诉诸武力,只能通过劝导。因此,我们都应使自己成为劝说的行家。
5、我们必须用缅甸人民都知道的事实来进行劝说。
6、我们必须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话来进行劝说。
7、复杂的思想必须靠现身说法的方式有效地表达出来。
8、劝导工作应在听众能接受的时间进行,而且应当在各阶层进行。
一旦那八个缅甸人对上述各点都表示同意,剩下的工作看来就几乎是十分容易了。最困难的是等待和计划。我们必须等待,因为时机不对;我们必须计划,因为我们仅有的九个人要对付3000名活跃的共产党人。
“我的八个同事和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我带来的
①“路德教”(Lutherism)为十六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者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 1483-1546)因反对天主教而创立的新教——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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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机出了一份便宜的小报。他们管它叫《共产主义农夫》这个名字起得很机智,因为它可以是任何意思。一开始共产党不知道是支持还是反对这张报纸才好,它很神秘地突然出现在市场上,商店里、台阶上、村子的广场上,汽车里以及大马路上。每一期上都登着一篇由著名的共产党人士写的文 章一一斯大林、马克思、列宁、毛泽东、周恩来、普列汉诺夫。有一期报纸上刊登了卡尔.马克思的一篇文章,他在这篇文章里抨击了农民的愚蠢和落后。在另一期上登出了一篇斯大林的讲话,在讲话中他对屠杀‘富农’作了辩护,他的理由是农业必须集体化,在这一期的其他部分是一个简单的报道,其中提到了俄国农业遇到的困难和美国农业发展等事实。此外还有关于如何提高农业产量和如何使用化肥等知识和建议。
“共产党只糊涂了两期。然后他们就在讲话、电台和其他报纸上对这份报纸发起了猛烈攻击。他们指出《共产主义农夫》登载的只是共产主义理沦的片面,然而他们却无法否认这些登载文章的权威性。他们在自己的报纸上声嘶力竭说斯大林是热爱农民的,但是他对‘富农’的杀害使得这些宣传没有了说服力。不到一个月时间,共产党的报纸除了忙于反驳《共产主义农夫》以外,几乎什么都没登了。
“接着,他们不遗余力想镇压这张报纸。但这样一来却使它更加抢手,一时间身价百倍。于是他们扬言要杀死印刷和分发这些报纸的人,但就在这一点上,他们的耳目笫一次失灵了。他们根本发现不了我们是谁。共产党人在当地缅甸人眼里慢慢都变成了小丑。在共产党召开的群众大会上,老百姓听到共产党的讲演都直发笑。在缅甸,一个政党可以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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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惧或受人尊敬,可以是高效率的也可以是狂热的,这些都没有关系,但是,如果它是滑稽可笑的,那就一切都完了。
“北方这个省份①的共产党领导人被撤换了。接着新领导们也遭到清洗……他们的继任者跟着又下了台。人们开始讲起一个笑话来,说是最快的死亡方法就是被任命为共产党的高级干部。
“接着高潮到来了。莫斯科的来人到达了安特卡塔②, 是一个缅甸问题方面的俄国专家。他个子瘦高但很硬朗,表情冷漠,是一个从事清洗、阴谋,离间和反间的老手。他从未失败过。他的名字叫维尼奇。
“在潜入安特卡塔之的,维尼奇制定了缜密的计划。他详细策划了一举消灭《共产主义农夫》的行动。他还采取措施确保他在安特卡塔的出现不为外人所知。他很早就发现应当由当地人自己从事他们自己的政治活动……只有万不得已时才应让外国人插手,而这时应当越隐蔽越好。
“他的计划十分出色,差点就要成功。但有一件事出了差错。在共产党组织内部渗透进了一个间谍:多基。多基掌握了全盘情况但又不露声色,他的记忆力是完美无缺的。
“维尼奇到达后三个星期,《共产主义农夫》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酒吧、茶馆、办公室、公厕、船舱、牛车上、法院里,简直是无所不在。每天的报纸上都登着一则广告,说是六月十日下午两点密支那③一家广播电台将有重要广播
①按缅甸的“省”在英语里是division,而作者在此用了province一词。估计作者旨在暗示这是虚构的地方。一一译注
②Anthkain,无从查考,估计是虚构地名。——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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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将播出对于非共产党人士来说也至关重要的消息。
“六月十日安特卡塔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在听广播。这次广播无形中变成了一次重要事件……每个人都感到了它的重要性。
“六月十曰下午一到两点,播音员就宣布说,下面半小时的节目时间已被一个名叫“缅甸教育联合会”的组织买去。接着出来了一个农村人粗声粗气的嗓门,带着浓重的安特卡塔口音。
“‘我们认为,安特卡塔的缅甸人由于受到恶意宣传的影响,对苏维埃俄国和共产党产生了误解,’那个本地声音慢吞吞地说:“我们认为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因此,我们特地让苏维埃俄国和安特卡塔共产党的官方发言人出来讲几句话。你们将听到来自苏维埃俄国莫斯科的弗拉基米尔、维 尼奇的声音,他现在正秘密地住在东木村。上星期维尼奇先生召集本地共产党开会讨论了共产党今后在安特卡塔的政策。为了保证共产主义得到正确的理解,我们缅甸教育联合会为那次会议录了音,下面我就要为大家播放录音的一部分。共产党人象任何其他人一样,应当通过他们自己的话来 判定其好坏,而不是通过那些恶毒的诽谤者的话。朋友们, 下面就是来自苏维埃俄国莫斯科的弗拉基米尔.维尼奇的讲话,他谈的是共产主义的目标。’
一阵咔嚓的磁带声和杂音之后,响起了一个粗大的声音,讲的是一口漂亮的缅语,但带有俄语口音。
③Myitkyina,缅甸北部伊洛瓦底江上游一城市,为克钦邦首府。——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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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吵了三个小时了,而我还一句话都没有说’维尼奇有些疲倦的声音说:‘问题不在于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我并没有问你们要主意。我只是要告诉你们种种事实……以及从这些事实中可以得出的唯一结论。首先,不要再谈论俄国拖拉机和我们要送些拖拉机来的许诺。我们做不到这一点。我们所有的东西都要用来给越南的胡志明提供军事装备。其次,要对财产所有者施加压力。不要谈论‘社会主义土地所有制’,那会吓着农民的。农民都很落后,他们要的是私有财产,而不是集体农庄。今后他们会明白公有制的必要,但现在还不行。’
“ ‘反类宣传怎么样,同志?’ 一个声音问道。
“‘这件事你们做得过头了,’维尼奇怒冲冲地说。显然他正处于发脾气的边缘:‘你们的反美活动太过火了,简直成了一种民族主义,缅甸人都变得看不见缅甸政府的无能了。不要什么事都怪在美国人头上,留一些来指责本地的反动派吧。’
“ ‘现在很难批评我们的政府……’一个缅甸的声音说。
“‘当然很难’,维尼奇插咀说:‘但是你们要记住, 事情越糟,他们就越好。这是列宁说的。它就意味着桑叶和大米不得不欠收。这就意味着公路运输计划必须得完不成。’
“录音机的呼呼声变得越来越响,接着就停止了。那个憨厚而近乎殷勤的本地声音又清晰地出现了。
“‘我们相信各位在听了高级俄国发言人阐明共产党和俄园人在安特卡塔计划中的原则和标准之后,一定十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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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那个声音里没有丝毫讥讽:‘我们希望各位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不会听信敌人所散布的关关共产主义的愚蠢谎言了。”
广播后的第二天,九个人又在丛林那边空地上碰头了。多基第一次没有再去拔小树枝。他现在已是有功之臣,听到朋友们打趣的评论,他安静地笑了。
“我们必须在缅甸其他省份里作出同样的努力,”多基坚定地说:“而且还要超出缅甸的国界。在萨坎,比如说, 现在就开始出问题了。他们的语言和我们的差不多,我们应当向他们表明如何在敌人还没有强大到不可征服之前就同他们斗。”
他转过身来看着菲尼安神父。他在用眼睛征求他的赞许。多基和他的朋友们自己作出了决定,又亲手将它付诸实现。多基投來的是友好的目光,平等的目光。
菲尼安神父感到一阵欣喜。他肠道里的疼痛终于完全消失了。现在他正计算着去萨坎的路程,心中暗暗希望那里的食物不会与缅甸的有太大的区别。
在离开缅甸之前,菲尼安神父又在他的个人日记上加了 一段:“我欣慰地看到,人道的、体面的和正确的事业总是会吸引人民大众的,”写道:“共产主义运动的邪恶就在于它对当地各族人民掩盖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即它要毁灭他们。当美国人从事正义和必要的事业时,他们是卓有成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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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每个人都喜欢乔.宾
了解菲尼安神父缅甸之行的权威要首推露思.吉诺提,《塞特克雅①每日先驱报》②的编辑和发行人。该报东南亚地区办得最好的报纸之一。正是露思最先听到并披露了菲尼安的冒险,并特地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亲往缅甸北方采访。
露思.吉诺提是极不平凡的一个亚欧混血女子。她的白皮肤和金黄头发是盎格鲁.撒克逊③式的,而身体其他特点则是亚洲型的,包括她的态度。她是由她的柬埔寨母亲养育大的。但这并不是说她对英美人没有深刻的了解。她作为亚洲编辑的名声使她接触了许多外国人。而且她还很迷人,单身,二十八岁。
露思认识很多美国人。她出版报纸的塞特克雅市是重要
①Setkya,无从查找,估计是作者虚构的地名。——译注
②Setkya Daily Heraid,作者虚构报刊,东南亚一带并无此报。——译注
③Anglo-Sacon 公元5-6世纪迁入英国日耳曼族(Germanic)人,现已成为英国人的代称。——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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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美国对外援助中心之一,这里到处可见成群的国社联①的技术员、美新处的记者以及文化专员们。这些美国人中大多数都经常找她帮忙或讨教,因此美新处邀请她访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1952年,露思应邀前往美国,对美国的报纸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考察。她的第一站是夏威夷。当她终于见到它的时候,那里旖旎的风光和魅人的景色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被阻留在一个为外国人准备的移民局和海关等候室里达几个小时。这个房间既不肮脏也不寒伧,但显然没什么人给它以足够的考虑。移民局和海关的办事人员冷若冰霜,其态度几乎是一种侮辱。
露思是经验丰富的记者,她既不会浪费时间,也不会忽视第一印象。她拿起了笔记本。
他们也许不会相信,但是美国人招待客人的设施远不如共产党中国,她在笔记本上写道:每一个工厂、农种、体育中心——不论你到什么地方——在中国都有一个招待所。招待所的房于通常很简陋,但却总是当地最好的住房。这是非常有效的宣传。
她在旧金山机场等着美国国务院的陪同到来。她买了一份《纪事报》和一份《观察者报》,然后在泛美航空公司的候机室里坐下读了起来。她很快浏览了一下两张报纸,没有找到她要找的新闻。她失望地皱了皱眉,又伸手去掏笔记本,
①“国社联”(ICA)是“国际合作社联盟”的(International Cooperative Alliance)的简称,——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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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道:
今天,在塞特克雅,七个重要亚州国家的首脑正在举行会谈。这次会议对亚洲同美国的关系将产生深刻的影响,可是旧金山这两张大报对南亚联盟这次会议连提都没提一下。
我不知道美国报纸为什么不报道这条亚洲消息。我注意到百分之七十的版面都登着广告和连环漫画。不过,在作出概栝之前,我还应当多读一些不同城市的报纸。
好,谈谈我在机场这儿见到的普通美国妇女。她们很多人都穿着便裤,而且……
“是吉诺提小姐吗? ”
“是的,”她说着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个五十开外,彬彬有礼的男人。他脱下礼帽,微微欠了欠身子。
“我是国务院的约瑟夫.里弗斯。欢迎到美国来。我非常欣赏您写的那些关于菲尼安神父的文章。”
“谢谢您,里弗斯先生,您太客气了。”
“当然,吉诺提小姐,作为民间人士,菲尼安神父比一个正式为我们政府工作的人有大得多的行动自由。”
“当然。这也许说明美国应当鼓励本国的民间人士更多地去从事菲尼安神父做过的工作。”
里弗斯先生瞪了她一眼,她朝他笑了笑。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菲尼安神父了。
“里弗斯先生,您能替我弄一份《纽约时报》吗? ”她问。
“没得说,”里弗斯应道,一面领着她走出繁忙的候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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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我说,“吉诺提小姐,不久前我在塞特克雅呆了几天。您认识那里的乔.宾吗? ”
当她摇头的时候,里弗斯先生真正感到吃了一惊。 “怎么,您一定会认识他的,他是国社联驻塞特克雅的情报主任。每个人都认得他。前几个星期《生活》杂志上还有一篇关于他的文章呢。”
“我们在塞特克雅不怎么见得到《生活》杂志。它在那里贵得可怕。”
“但您一定会认识乔.宾。他身高六呎①,胖胖的,穿浅底深格儿的坎肩儿,富有魅力,完全是个男子伊莉莎.马克斯威尔②。我还记得他坐在蒙田宾馆的咖啡厅里,朝每一个走过的人都要点点头……”
“朝每一个欧洲人、高加索人、受过西方教育的人、穿着体面的人点头,”吉诺提小姐冷淡地说:“我知道那家伙是谁了。他开的是一辆红色的大型折篷车③,转弯时常转到人行道上。笑起来嗓门又大又傻,正是每一个亚洲人都讨厌听到的那种笑声。”
“哦,别这么说,吉诺提小妞,”里弗斯说:“老乔是报纸专家。他把我们援助计划所有的副本都分发出去了。”“他是寄出去的或排信使送出去的,”吉诺提小姐严厉地说:“而且他每个月都要开那么个大型招待会。在会上他
①约合1.82米。——译注
②美国社交界著名女士。——译注
③“折篷车”(convertible)车篷可折起或去掉的轿车。——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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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要吹嘘说每一块食物和每滴酒都是从大老美那儿弄来的,而且是从军需仓库里直接按批发价提的货。两年来他开的招待会上没有过一个亚洲人。在他的第一次招待会上,他只上了白酒,而佛教徒和穆斯林都只能喝水果汁,水或牛奶。这件事就传开了。”
“我真感到遗憾,您还不了解乔,不明白他的用意,” 里弗斯笨咀笨舌地说。吉诺提小姐激烈的口吻使他有点感到害怕。同时他也不明白她既然是美国的朋友,为什么还会这样讲老乔的坏话。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喜欢乔.宾。国务院喜欢他,报纸记者喜欢他,他们还专门选他来安排尼克松访问的礼节呢。她这是在什么地方,敢他妈的这样说老乔?
“告诉您,我是从菲尼安神父那里听说到乔.宾的,” 当他们坐上前往旧金山市内的大轿车时,露恩亲切地说: “菲尼安神父写信问乔.宾能不能从塞特克雅的美国军需库里弄些美国圆珠笔给他。菲尼安神父给我看了乔的回信:根据政府有关规定,“使用军需物资的特权只能给予美国政府的雇员及其家属,’就这么一句话。”
“不过,有时候你不得不划一条线,要不然大家都跑到军需库里拿东西去了,”里弗斯先生说。
“哦,这我同意。不过,菲尼安神父要这些笔是为了一个不宜公开的目的——就是说作为奖品发给那些散发他们报纸干得最出色的当地人。一开始它还只是一份地下报纸,但最近它已成为缅甸办得最好的农村报纸之一了。”
“我们不能允许私人使用军需物品去支持不宜公开的事业,”里弗斯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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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同意,”露思说。
里弗斯先生往后一仰靠在靠背上,开始指点旧金山的风景了。
两个晚上后,旧金山报界为露思举行了一次宴会,在会上她被请求就驻在亚洲的美国人讲几句话。就可口的菜肴和美国的好客恭维了几句之后,她有力地掘进了主题。
“总的说来,在亚洲的美国人工作不是很有成效。我把他们叫做糖神上的马奇诺防线①。他们以为只要那些有钱有地位的人喜欢他们,就说明自己工作干得不错。我可以理解这一点。你到处都看见陌生的面孔,到处都听见陌生的语言——这时你当然觉得还是呆在记者俱乐部、美国人俱乐部或者是军官俱乐部里面更舒服啰。或是呆在一个穿硬领衫、系领带、会讲英语、风度文雅的人聚集的地方。穿硬领衫、系领带、会讲英语的亚洲人是一个特殊的阶层,大部分美国人都不善于接近其他阶层的人,而且我还要遗憾地说,你们中大部分人也不想去努力接近他们。我可以在这里站一晚上, 一个接一个地给诸位讲美国人犯错误的故事。但是我想,如果我讲一个精明能干的美国人,也许会对大家更有帮助。“他就是美新处的鲍勃.梅勒。我并不是说所有美新处
①“马奇诺防线”(Maginot Line)是以法国陆军部长马奇诺(Andre Maginot)命名的一条防御阵地体系。法国政府在二战前为了防备德国入侵,花费巨资在东部建起了这条防线,自认为固若金汤,但后来德军绕道比利时进入法国,使这条防线失去了作用——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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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都能有效地工作,远远不足。但鲍勃.梅勒是。为了提高美国在那里的声誉,他做的工作比任何人都多——包括大使在内。
“鲍勃来了五个月左右,我们的编辑中才有人听说到他。通常一个美新处的官员一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跑来打扰我们。他们总是先把我们从头到脚奉承一通一如果我们讲英语的话然后就开始给我们国家制定宏伟汁划,可他们对这个国家却一无所知。他们变得如此讨厌,以至于几乎每一个编辑都传令不要放任何美国人到他们的办公室里去。万一有个美国人硬闯进我的办公室,我就假装不会讲英语。
“鲍勃却不是这样。我是在排字工人为他举行的一次宴会上认识他和他妻子多萝西的。你们看,他没有带着一副大使的神气去走上层路线,而是一开始先熟悉我们的语言和国情。他和排字工、通讯员、摄影师以及报童们交上了朋友。他用照片向他们示范如何提高他们美国标准胶卷的速度,以便使他们可以不用闪光进行抓拍。他帮助他们弄冲洗药水。他给那个昏暗的房间里弄来一台电扇,还在自己家里为他们做灯罩。
“注意,这一切要做到并非易事。我知道西方人的标准,因此也懂得送一个美国孩子上当地学校是需要一些勇气的。根据你们的标准来看,亚洲的学校又脏、又乱,又吵, 还有传染病。但鲍勃.梅勒的孩子们都挺好的,他们得过一次脓疱病,和别人打过几次架——但他们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而且他们懂得了一种不同的生活。
“下面我讲一个大家作为报人都会有兴趣听的故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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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一年前,突然爆出一条消息,说是一个美国士兵在一座庙里强奸了一个姑娘。庙这个地点将会使这条消息成为本世纪最大的新闻。如果让它登上报纸的大标题,我们马上就会爆发一场反美的宗教战。驻塞特克雅的美国新闻主任,这个人也许诸位都认识,猫在他的办公室里什么也不管。他从来不插手他所谓的‘本地纠纷’。那就是说,他没有空向华盛顿汇报这事以请求指示。
“但另一方面,鲍勃.梅勒却给各大报纸和通讯社的编辑们一一打电话。他没有威胁任何人,也没有隐瞒消息,也没有说这种报道对美国是不友好的。他只是问我们能不能彻底核实一下。
“在我们信任的人那里,这类问题是可以接受的。于是我们就着手核查——结果发现消息失实。一个美国人进了一家妓院,离开时拒绝付帐,其理由在这里就不便说了,接着就是一场争吵。根本不值得在任何报上登一段。
“鲍勃从来没有吹嘘过他的办公室都干了些什么。他用不着这样做。在我们国家里,善行总是会不胫而走,有口皆碑的。鲍勃.梅勒在我们国家是知名度最髙的美国人。
“我希望其他美国人都能象他那样。如果真能如此,共产党在亚洲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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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机密.私人信件
寄自:路易斯.西尔斯大使(萨坎)
寄往:华盛顿.D.C,国务晚,萨坎处,德克斯特.S.彼得森先生
亲爱的德克斯:
我现在亲自给你写这封信(甚至自己打字),因为我需要帮助而且想确保让你了解萨坎现在的局面。老实说,德克斯,这些萨坎人真是诡计多端,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全是共党。实话跟你说吧,对于这里有些美国人的忠诚我也心里没谱。
我猜想国务院已经读到了报纸上那些关于萨坎的谣言。《时代》周刊那个记者的报道全是假的。我同萨坎 的关系再好不过了,随信附上的《东方之星》的社论可以作证。他报道说我忽略了那个古怪的科尔文是因为我不了解情况,这完全是胡说八道。科尔文一碰到麻烦我就亲自去看过他。随信还附上事情发生后第二天萨坎各报的剪报。科尔文在威斯康星州有不小的影响,他可能会通过他的参、众议员们大闹一场。到时候你就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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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剪报拿给他们看。
我们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怪人——菲尼安神父。对这个神父可不能来硬的。我不想跟罗马天主教闹别扭。不过这个菲尼安最近刚从缅甸来,他在那里发动了一场小革命。现在他又在萨坎顶北边儿组织人,当地的报纸正开始大吵大嚷。如果斯佩尔曼红衣大主教支持他,我想我可以容忍他的作为。如果天主教的大头子们对他没有好感,我就打发他坐船回国。
我说德克斯,除了这两件事以外——尽管报纸散布了谎言——这里一切都风平浪静。萨坎的政客们一直在嚷嚷说如果我们不帮他们摆脱困境,他们就要投靠共党。一分钟也不要相信这该死的鬼话。我他妈的在这里出席过很多社交和官方宴会,可从来没碰见过一个本地共产党。虽说在大米问题上让俄国大使涮了我们一家伙,但事后我已派人散发了成千上万张传单说那些大米是大老美提供的。
总的来说,我们在这儿挺不镨。不过,我手下急需一些我信得过的、有积极性的人。我真他妈烦死了,什么事都得我自己干。比如说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公共事务处。玛吉.约翰逊这姑娘倒不错,但是她过多地同意本地报纸的观点了。而且她还老是带记者——特别是美国的——来见我。他们总是拿一些不关他们屁事的问題来弄得我头昏眼花,而这些事本来该由约翰逊小姐自行处理的。
德克斯,你还记得乔.宾吗?他在参议院委员会上露面时给我的印象不错。他脑瓜儿灵,警惕性高,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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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干的家伙。看看你能不能把他派到这里来,好吗?他在塞特克雅驻了一阵子,所以他应当知道亚洲的情况。再弄几个漂亮小妞儿来当秘书。她们可以为美国做很好的广告,也有助于提高士气。
你可以揣摸一下我的意思,德克斯。我不想让一伙不知好歹的、古里古怪的国际主义者给我暗中下刀子。我想要一个我们可以感到自豪的工作的工作班子。让人事部门给我们积极物色一下。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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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海外就业机会
广告上用大红色印着“海外就业机会”。大概有1500张这种精美的广告出现在华盛顿各政府机构、大学校园、行政机关、包伙旅馆以及住着许多“政府姑娘”的廉价宿舍的招贴栏上。广告上说明现在需要受过训练的人到海外工作,并说明出国工作报酬高、提升快,体现了爱国主义精神——而且还有机会一睹报界各地的风光。广告上还说将在美国大学①的一个会议室里召集一次讲演会,会上将邀请“在国外生活和工作过的有经验的外交官”讲话。会后还可以提问。
幵会那天会议室里挤得满满的。主讲人是汉密尔顿.布里奇.厄普顿先生,他曾先后在七个不同的城市当过领事。他看上去一副布鲁克斯兄弟②和达特茅斯③的派头,自信、
①American University,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建于1893年。——译注
②Brooks Brothers是美国纽约一家高级男子服装店的名字,该店裁剪、用料、缝制都极为考究。——译者
③Dartmouth是一所以体育运动闻名的学院,位于美国新罕布什尔州汉诺威市,属于“常春藤学院”(Ivy College),学生大都出身名门望族,据说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自豪感。——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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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健、随和、不开下流玩笑,是堂堂的美国代表……这都是真的。在桌子后面和他坐在一起的是一个肥胖的、乐哈哈的、兴高彩烈的名叫约瑟夫.F.宾的男人。他看上去一副旅行推销员和西北大学①的派头,又象是“校园明星”、内幕预测家、大记者和神通广大的人……这也都是真的。
汉密尔顿.厄普顿第一个发言,他讲得很艺术但又不失尊严,通报情况简捷准确。听众们感到让这么一个人来担任一个强国的代表是当之无愧的……一个能从容应付复杂局面和诡诈外国人的人。
“我们每一个人都愿意呆在国内,从事自己的专业,扩大自己的交友,养育自已的子女,”厄普顿说道:“但值此多事之秋,当我们的国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之时,我们也应当意识到我们作为美国公民的责任。而且还不仅仅是美国公民,而是作为国际大家庭的成员。现在,在各个国家,一个世界范围的罪恶阴谋正包围着我们。我们需要我们最杰出的人才到海外去帮助遏制这个狡猾恶毒阴谋的扩张。”
我喜欢他那种不把那些阴谋家叫做共产党的讲话方式,玛丽.麦金托什想道。她同三个女朋友一道参加了讲演会,她们全都在五角大楼速记处供职,四个人合住在离石溪公园②不远的一套小公寓里。
厄普顿先生讲了十五分钟,给大家的印象好象是一个上
①Northwestern U,位于伊利诺州埃文斯顿,不属于“常春藤”大学,学生多出自平民百姓家,据说流行着一种希图爬上上流社会地位的风气。——译注
②Rock Creek Park,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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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在同另一个上等人探讨问题。这种讲话方式博得了玛丽的好感,她动心了。
“好,下面我向各位介绍乔.宾先生,”厄普顿结束时这样说道:“宾先生是新闻官员和亚洲事务专家。他在塞特克雅服务了几年,成效卓著。他已请求去萨坎任职,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动身前往该国。他是一个可以平起平坐地面对当地人的行家里手。”
^厄普顿先生落座后,约瑟夫.宾先生朝后推开椅子,推起身子,绕到了桌子前面。他一屁股坐在桌子边上,全体听众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叫宾,但我是政府公共关系人员,你们可以管我叫乔,”他说。大伙儿都笑了。听众里有几个人叫道:“你好,乔。”他招了招手。“我为象厄普顿先生这样的人工作,而且我要告诉你们那是十分愉快的事。外交是一件大事,一件要事。这一点你们都知道。那么也许我可以给你们讲几件在国外为山米大叔①工作的事,这些事在发给诸位的材料上是读不到的。不管怎么说,即便在你们做大事和要事的时侯,你们也得放松放松,我知道你们都想了解一些在国外生活和工作方面非正式的情况。”
乔先花几分钟讲了一下如何前往任职地点这件简单的事,乘飞机或轮船,他说:不过都是头等舱。没有什么不是第一流的。然后他挤了挤眼,听众们都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玛丽.麦金托什把身子往前倾了倾,聚精会神地听着。
①“山米大叔”(Uncle Sammy)是“山姆大叔”的昵称,指美国。一一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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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至少是你们有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乔快活地说,“你们的社交生活。OK,咱们就来谈谈这个吧。你们将要在外国人中间工作,但我们并不指望你们仅仅因为在他们中间工作就爱他们。不管你将到什么地方为山米大叔工作,你都会同一帮风度翩翩的美国 人生活在一起。他们中间有很多还是单身,所以,如果你还没有结婚的话,你是不会感到寂寞的。”
厄普頓先生正越过乔的头顶在仔细看着远处墙上的一个黑点。但看得出他脸上有一层极淡的笑意,这使得观众都很高兴。他们知道厄普顿先生和他们一样很喜欢听乔的讲话,这使得外交工作象家庭事务一样。厄普顿先生是一个恰如其分的、保护人似的父亲,而乔则是那个总是在圣诞节出现的叔叔,满咀喷着威士忌的酒咮,提着一箱子礼品。
乔又讲了二十分钟。他很善于列举具体的例证和解答实际的问题。他知道鳄鱼皮鞋在巴西的价钱,苏格兰酒在曰本的行市,在越南什么地方可以请到佣人,也知道忠心耿耿服务二十年后大概能拿到多少退休年金。他还讲到了军需仓库,那里为驻扎在世界各地的美国人储备了健康的美国食 品。“你们在亚洲可以买到和在比奥里亚①一样的食物。甚至,比如说,在西贡他们还储备了美国冰激淋、面包、糕点,以及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乔.宾说:“我们为自己人考虑得是很周到的。当你们到国外生话时,生活水平仍然是按美国的高标准。”
①Paoria,美国伊利诺州第三大城,典型的中西部城市,商业较发达。——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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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不错,对吗? 〃玛丽.麦金托什小声说。 其他三个姑娘点了点头。玛丽猜想她们这会儿都在想着她们四人合住的那个二间一套的公寓房。两个人睡在前厅的折叠床上,她们必须早早起床以便可以打开桌子吃早饭。她们唯一的奢侈是每个周五晚上共饮一瓶威士忌,而且喝的时候还要掺姜汁酒,因为她们谁也不喜欢那种味道。
乔.宾结束了他那不拘一格的讲话,然后宣布说,他和厄普顿先生将很高兴回答大家的问題。谁也没有向厄普顿先生提问,但乔又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小时。
“讲一讲是否要学一门外语好吗?”一个身材修长的姑娘问:“我听说去一个国家之前必须学会那个国家的语言。”“我说,你先等一下,”乔说,他语调里满是幽默;“有人给了你错误的消息。山米大叔并没有疯。你以为在我们国家能找到几个会讲柬埔寨语、日语或者甚至是德语的人?我看不会很多。我自己也不是Parlez Vous①得很好,但我在外国还是能应付自如。事实上我们并不要求大家学习当地语言。外国翻译一角钱可以找来一打。再说,也应当让亚洲人学点英语,这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将来和你们打交道的外国人大都会说漂亮的英语。”
“我听说外国什么东西都很贵,”另一个人问:“我们能省下钱来吗? ”
乔.宾笑了:“听着,你的住房完全是免费的。你唯一要花钱的只有食物,酒——如果你喝的话,以及衣服和佣人——
①法语,意为“您会讲……吗?”相当于英语中的“Do You speak……?”——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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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花四十美元一个月就能雇到一大家子佣人。”
有六七十个人报了名,其中有玛丽.麦金托什,有霍默.阿特金斯,一位退休工程师,还有一个名叫科勒的新闻记者。这个记者被刷掉了,因为他曾写过批评政府的文章。乔.宾本来对这三个人最感兴趣,因为他们都表示想去亚洲。事实上其中有两个还提到了萨坎。
“喂,我说,”厄普顿先生一周后说:“我们的招聘方法有点不对头。除了那个工程师阿特金斯外,每个人将要拿的工资都比他们现在挣的多一不瞒你说,我想我们招来的都是投机的饭桶。”
“那个老工程师又怎么啦? ”
“我想也许到头来会证明他是个神经病。他登记表上填着他现在的投资收入高达每年15000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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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被募用的姑娘
玛丽.麦金托什二十八岁,约摸个把星期就要偷偷哭一场。她很沉闷,她知道这一点。她的生活也很沉闷,她也知道这一点。她需要的是一个丈夫,这一点她也知道,改变她单调生活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海外工作的申请上。
虽说玛丽的上司们很会打趣,工作责任也很重大,但生活仍然是枯燥乏味的。她每天寻上六点半出门,以便在公共汽车上能坐到座位,也为了能赶上机关自助食堂的早饭。她一般要在办公室里呆到五点半,这样就可以在机关自助食堂里把晚饭也吃了。
这种时间安排意味着她可以避开拥挤的公共汽车,而且也远比在拥挤的公寓房里吃饭要便宜和省事得多。
玛丽的夜晚几乎都是按同一方式打发的,在做完她那份打扫房间的工作,洗好衣服之后,她就同其他三个室友坐在电视机前消磨时光。
接着玛丽收到了接受她海外工作申请的回函。她将去萨坎。三个月后,她在海都机场着陆了。
一个月后,她给从前的室友们写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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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旁的玛丽、琼、还有露易丝:
来海都的旅途真是妙极了。我一路上飞的都是头等舱一一真正的高级待遇——全都不用自己掏腰包。(还记得那次我们坐经济轮去芝如哥吗?还得在手提包里自带午饭,还得排大队那次?)
哦,当我在海都(萨坎的国会大厦①)走下飞机时,自然会有点害怕罗。什么都是新鲜的,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嘿,姑娘们,机场上早有一辆配备了司机的轿车和一个接待委员会在等着我哪!我用不着过海关或別的什么关卡。当我问起我的行李时,普雷斯顿先生(来接我的人)说别管它,东奇会负责的。东奇是为这里使馆工作的萨坎人。
我碰见了两个女孩儿,她们也是秘书。她们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同她们住一块儿,现在我就 和她们呆在一起了。
你们应当看看我们的房子(附上照片)。我们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卧室,起居室和佣人住的地方。这里有配给我们的佣人!真的。一共有三个人侍候我们,他们是一家人,父亲、母亲和一个十四 岁的女孩儿。他们负责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什么都干。哦,他们多疼我们哪!每天早上他们叫我起床的时候,都要端来一杯桔汁和一杯茶。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呢。
①按英语中“首都”(capital)和“国会大厦”(capitol)拼法差不多,书中人物显然是写了错别字。——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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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美国人都非常友好。他们都举行聚会,而且是经常举行。每天晚上至少有一次鸡尾酒会或宴会。这当然也很容易办到,因为每个人都有人帮忙。我只要跟我的女佣人商量一下,然后就把服务员叫來说:“埃蓬,下星期二我们要请十个人来吃饭,你能安排一下吗? ”
“好的,小姐,”她说。这样一切就办妥了。而且这十个人吃的是一顿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呀!简直可以跟电影里媲美了。
白酒在这里政府的酒店里象泥土一样便宜。不用上税——所以Johnny Walker Black Label①、Old Grand Dad②和Beefeater Gin③这些酒在这 儿不到两美元就能买一瓶。另外我们还有一个军需库和一个PX④。
说起买东西便宜,我马上要买一辆希尔曼⑤。我可以用比在美国便宜得多的价钱买到。还可以免税,而且通过关系可以用公费替我从英国运来。 这里只有一千个左右美国人,我们都呆在一
①一种髙级威士忌,商标上有一个绅士跨大步走路的图案。——译注
②原意为“老祖父”,具体品质不详。——译注
③一种高级杜松子酒,商标上有佩刀的英国士兵图案。——译注
④美国“陆军消费合作社”(Post Exchange)的简写。——译注
⑤Hillman,英国希尔曼汽车公司(Hillman Company)的产品。——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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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这意思就是说,什么事儿都要请我们女孩儿 去。我出席过好几次大使的招待会,还参加过许多由军援团(军事援助顾问团),美新处和经使团(经济使团)宴会。
好了,该上班了,我看见我的车在前面等我。我们由政府车队的车接送上下班。我今天得早点去办公室,这样午饭时间可以拖长一点,因为我今天约好了我的裁缝来见面。
在这里最好的事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可以存钱了。当然我是不用交房租的。我的基本工资是3 400美元,但此外还有680美元的地区补助。你们 知道,国务院规定这里属于条件难苦的工作地区。
爱你们的
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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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使和报纸
这是西尔斯大使到达海都一年之后,正值野猪月,即雨季正中间的一个月。热带的雨水不分白天黑夜哗哗地下个没 。唯一在户外的只有农民,他们身披蓑衣,头戴大斗笠,趟着水从泥泞的街上走过。到处都是潮味——就象蘑菇发出来的气味一样。尽管美国大使的各个房间里都装了空气调节机,但仍然不是那么很干燥。
在雨季中,许多外国人由于穿着紧身的西式服装都患了各种皮肤病,最常见的是海绵肿①。大家的脾气都变坏了。就在这一个雨季里,发生了萨坎皇家空军基地事件。
大约五十年前,美国政府在海都郊区买了一千英亩②土地。当初计划拿这块地派什么用场,谁也不记得了。这块地一直闲置到1947年。在那一年的雨季,萨次空军请求把它做为训练区。这里地势髙、土质硬、地面平,可以全年使用。这一请求得到了满足,萨坎财政部花了几百万元的巨资对这片土地进行了改善。自然而然地,在这片土地周围雨后春笋
①tungue,一种由真菌引起的皮肤病。——译注②一英亩(acte)等于4.047平方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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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地出现了时髦建筑。这片美国土地成了萨坎最值钱的地产之一。
事件的起因是一家敌视美闺的报纸登了一则谣传,说是萨坎皇家空军要被赶出这块美国地产,以便美国的土地投机商把它做为建筑用地出售。第二天萨坎所有大小报纸都转载了这条消息。转发这条消息的还有泛亚通讯社①、美联社、合众国际社、国际新闻社,以及塔斯社、路透社和法新 社。
那家敌对报纸日复一日地在这条消息上做文章。 “我们得到的秘密消息肯定是真实的,”他们写道。“因为美国使馆并没有人出来否认”。当地一家英语报纸的主编是美国人,他给美新处挂了电话。
“听着,”他说:“这条愚蠢的报道一一我知道它准是假的一一正在损害美国的声誉。今天下午我要把各家主要日报的编辑召集在一起带他们来见大使。我将请大使当面澄清有关空军训练地一事的谣言。只要他说一声没有此事,这个报道就不攻自破了。而且这样还可以使共党报纸丟脸。好吧,两点见。”
乔.宾,新上任的公共关系处长,此时正在香港进行文化访问。他的助手,新闻专员,不得不出来独当一面。当他告诉西尔斯大使说当天下午有人要来采访他时,大使顿时变得脸红脖粗,眼睛也鼓了出来。
“不行,我的上帝呀!”他叫道,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你们不能在这种时侯把我搅进去。你看见这个了吗?”
①Pan Asia Press,这是作者虚构的新闻机构。——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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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手里晃着一封信,“这是总统来的。他说四个月后就有-个联邦法官的位置出缺,他很愿意让我去接替。我也想去。所以,从现在起到我离任这段时间里,我不想和一群臭黄鼠狼搅到一堆去。让乔.宾处理一下吧!”
“他在香港,先生。”
“那你就过问一下嘛。”
“他们想见的是您,我巳经试着挡过驾了。” 大使扑通一下跌在椅子里,紧接着脸上浮起诡秘的神色。“好吧,”他说:“让他们来吧。你两点钟把你那些激进的朋友们带来,我等着。”
当天下午两点,五个编辑走进了大使办公室。 “请坐,先生们。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 ” 那位美国编辑说:“大使先生,有一条消息说美国即将收回美国借给空军的那片土地。这将意味着他们花的几百万美元建筑费就全都白扔了。这块地产据说要交由美国房地产商人分片出售。”
“是的,先生们,我已经读到了这条消息。” “好,先生,这到底是真的呢,还是假的? ” 大使犹豫了片刻。他用铅笔捅了捅耳朵,又捋了捋灰白的头发,然后仰头望着天花板。
“先生们,”他终于开口了:“我无可奉告。”那四个亚洲编辑惊得面面相觑,他们起身谢过大使,便转身离去了。美国编辑却留了下来。等他们走远了,他叫了起来:“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应当说点儿什么呀。这不等于说是确有此事吗?见鬼,这马上就会传遍世界。您知道那个收回的消息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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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跟你说了吧,小伙子,”大使说:“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
“那就打电报问问华盛顿这是不是真的嘛。” 大使按了桌上一个电钮。过了一会使团副团长进来了。
“有事儿吗,先生?”
“我说,查理,”大使说,“这个史密斯有个他妈的挺不错的主意……”
二月十三日萨坎的美国大使馆收到了下面这封电报。
德克斯特.彼得森拍发大使亲阅X先
给你透个信你的法官职位已被总统批准一俟你回国即生效X估计吉尔伯特.麦克怀特将接替你X就此祝贺
一旦他的法官职位定下来,吉利.路对于不得不离开萨坎又感到有些怅惘。他突然对这个地方感到有些恋恋不舍了。 不过,他并没有沉溺在这种惜别之情里面以致于忘记了实际的政治事务。在举行海都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宴会之前,他做了下面三件事。
他拒绝对一个菲尼安神父予以外交保护,理由是他有意“参预另一个势力的国内政治斗争”。
他再次向萨坎政府建议不要给一个叫约翰.科尔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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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入境签证,这个人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①养好了伤,正要求重返萨坎。这件事他是通过电话办理的,因为他不想让这种事留下官方的文字记录。白纸黑字的东西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仔细地给国务院写了一份厚厚的报告,详尽地列举了他在这个国家任职期间取得的成果。他指出“总是有人对正确的政策横加指责,或是有意夸大正常的内部政治摩擦。萨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地站在美国的一边。”
①由美国金融家、慈善家Johns Hopkina捐资建立的一所医院,位于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Baltimore,Maryland)——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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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人有耳
尊敬的吉尔伯特.麦克怀特,美国驻萨坎大使,是个身体健康的人。他现年四十四岁,体重却和1934年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时一样重。他长着一头红头发,身体结实,肌肉发达。在美国或英国的时候,他每星期要打三次墙球①,在其他国家他总是设法打网球。他不怎么抽烟,偶尔抽烟,也总是高级的、手卷的哈瓦那细雪茄。他酒量很大,喜欢喝马丁尼酒②,但每天晚上只喝一、两杯。不过,在必要的场合, 他也能痛饮大量的伏特加、萨科酒③或苏格兰威士忌,而且还能做到舌头不打磕巴脑袋瓜子不发昏。
从他进国务院的第一天起,麦克怀特就是一个职业外交官。他用不着训导。他精明能干,办事准确,效率很高。他也很有勇气,敢于直言,同时想象力也很丰富。在麦卡锡④
①Squasb,一种在四面有墙的场地上用长把拍子击橡皮球的运动。——译注
②martini,又译马提尼酒,是一种用好几种酒混合而成的鸡尾酒(cocktail)。——译注
③sake(或saki)一种日本米酒,饮用时一般要加热。——译注
④J.McCarthy,任美国参议员,曾在美全国掀起以共产党的罪名迫害无辜者的运动。——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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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潮中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顺利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到1952年止他已经先后在四个外国大城市当过总领事,在两个城市当过使团副团长,他的上级都认为他前途无量。
1954年,尊敬的吉尔伯特.麦克怀特被任命为驻萨坎大使。这是一项使他十分高兴的任命。他知道萨坎政府成立不久,还没有什么经验,政权不太稳固,也知道一千八百万萨坎人民正惶惶不安。他还知道萨坎的共产党力量强大,组织严密,无孔不人,他丝毫不怀疑他们正企图发动一场推翻现政府的政变。麦克怀特熟谙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及铁托和毛泽东对这种信仰的阐发。他是公认的苏维埃理论与实践的专家。
麦克怀特大使以具有最优良传统的传教士精神为自己的新职务作了十分充分的准备。他花了十五个星期的时间,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学会了萨坎话,他阅读了能够找到的每一本关于萨坎的历史和政治生活的书。他同过去几年中去过萨坎的人类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外交人员、以及商人们交谈以摸清情况。他还阅读了他的前任路易斯.西尔斯的报告。
海都是一座令人神思遐想的城市。它座落在一片俯视太平洋碧波的高原之上。尽管周围一年四季葱茏苍郁的森林伸进市区,掩映着城内大大小小的建筑,但每一幢房子却依然是头角崭露,轮廓分明。萨坎人没有建过高楼大厦。大部分公用建筑和私人房屋都是同一种浅黄色的火山石建造的,由于热带的气候和年复一年的丛林雨水,这些建筑的外墙上都爬满了一层绿苔。这种景致造成了一种微妙、神秘的效果, 使海都看上去仿佛是一座海底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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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气候炎热,但这并没有吓住吉尔伯特和他妻子莫丽。他们早已准备好了忍受热带酷暑,对于条件的艰苦无论是他们夫妻俩还是孩子们都毫无怨言。真的,当尊敬的吉尔伯特.麦克怀特从使馆凭窗眺望这片高原和远处的大海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沉浸在工作之中了。在他则到萨坎的头六个月里,他几乎就没有注意到天气。半年来麦克怀特大使一直忙于起草与共产党作战的战略方针,他潜心构想,深思熟虑,既发挥了无穷的想象,又与当地领导人进行过反复磋商,他认为这一次已经是胜券在握了。计划工作的进行是绝密的,实际上,对于这个即将幵始的快速无情的战役,整个使馆工作人员中只有三个人知情。为了确保机密,麦克怀特把所有的秘密会谈都安排在自己家中进行。
麦克怀特对这次战事怀有极大的热情。他并没有低估萨坎共产党的实力,但他也没有小看自己。事实上,他认为预期的这场与共产党的决战将是他整个外交生涯的拱顶石。他要在这场较量中融汇贯通地运用商人的精明与灵巧、军人的胆识与谋略以及外交家的智慧与坚韧,以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他觉得虽然他还不至于狂妄到自吹自擂的地步,但实际上这次胜利几乎就等于是他个人的成功。
这天下午,他盘算着要为他反对共产党的战略壁垒再添一块巨石。他正在等着尊敬的李庞①。李先生是蒋介石大元帅的代表,麦克怀恃大使特地邀请他前来会见当地华人领袖。当地华人大都在萨坎居住了五代人的时间。他们自认为是萨坎人而且非常爱国。但是让西方人大惑不解的是,他们
①Li Pang的译音,历史上是否实有其人无从考据。——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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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认为自已是爱国的中国人,而且认为这种双重义务之中并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李和麦克怀特是老朋友。他们过去都经过商,尽管由于各不相同的原因离开了商界,但两个人都积攒了一笔家私。他们都行过伍,而且,由于奇怪的巧合,两个人都是圣公会①会员。他们对对方都很了解。麦克怀特肯定李会帮助他把当地华人动员起来反对共产党。一旦这一点得到保证,麦克怀特就准备行动了。
就在他从大使官邸的玻璃窗朝外观望的时候,麦克怀特意识到唐纳德和罗杰正在他身后房间的另一端干活儿。不知怎么搞的,他们那边窸窸窣窣的响动使他听了感到很舒服。唐纳德和罗杰是两个老年华人。他们知道的唯一英语单词就是他们的美国主人给他们起的名字和几个必需的家务用语。自从1939年一个美国驻萨坎大使雇用了他们以来,他们一直是大使馆信得过的仆人。他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心地善 良,麦克怀特大使对他们很有好感。他们还经常帮助莫丽照料孩子们。他们俩都烧得一手好菜,而且总是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们以某种方式象征着亚洲的正人君子。他们的存在使麦克怀特大使为之奋斗的事业显得重要并具有了意义。他们代表着孔夫子倡导的荣誉和品德。
当李先生到达时,麦克怀特大使转身走到台阶旁边迎接。
“阁下,卑人为您的光临特备了一大罐不带甜味儿的冰
①Epiacopal Church英国圣公会(Anglican Church)的一分支,出现在美国,主张教会由主教团治理,反对个人专断。——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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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马丁尼酒,”麦克怀特满面春风地说。
“阁下,卑人特地准备一饮而尽,”李也满脸笑容地回答,“麦克怀特大使,我有没有给您讲过那个故事?有一次—位妇女被困在华尔道夫饭店①三十四楼的盥洗室里,她就靠喝马丁尼活了下来,因为当时能通过虹吸管送进去的只有马丁尼。”
麦克怀特大使开怀大笑,他朝两只硕大的玻璃酒杯里倒满马丁尼。他们俩边喝边聊过了十分钟。再过半小时莫丽将要下楼来参加他们的谈话并和他们共进晚餐。在莫丽到来之前,麦克怀特必须同李单独交谈。等李讲完了故事之后麦克怀特朝他欠过身去。
“李,我一向和你是无话不谈,你和我,我想,也是推心置腹,〃麦克怀特幵口道:“我想和你商谈一件我认为是具有头等重要性的大事。”
“只要用得着我,吉尔伯特,本人愿效犬马之劳,”李说。唐纳德上来给他们俩人斟马丁尼酒的时候,麦克怀特停了一下,接着他又说道:
“问题很简单,李。以你的军事背景,你很快就能弄清楚,”麦克怀特说:“这是一个战略情报的问题。我想知道哪些华人领袖是同情共产觉的。我制定了一个十全十美的计划可将他们赶出这个国家……”
李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他的整个表情却微妙而迅速地改变了。他并没有停止微笑,仍然在呷着马丁尼酒,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的两眼已变得冰冷严峻。他越过麦克
①Waldorf Anioria,美国纽约市最豪华的旅馆。——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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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特的肩头朝站立在十五呎开外的酒具桌旁的唐纳德和罗杰望去。接着他呵呵一笑,麦克怀特听得出这笑声里有一种警告。会谈的气氛顿时变了,敏感的麦克怀特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李。我不会利用这个情报加害于萨坎国内无辜的华人,”麦克怀特说:“这件事我决不告诉任何人。但我想你能够明白在即将进行的对这个国家共产党的军事行动中这一情报是举足轻重的。
“这我明白,吉尔伯特,”李说:“我一眼就能看出它的重要性。”
“但它却使你感到不安? ”
李慢吞呑地呷完了他的马丁尼,把空酒杯随手放在桌上,然后点上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又在烟灰缸上把烟捺熄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侯,麦克怀特简直不认得他了。麦克怀特生平第一次看见一个处于狂怒中的东方人,他被震慑住了。
“吉尔伯特,你是个傻子,一个大傻瓜,”李说:“我这么小声讲话是为了只让你一个人听见。你怎么能当着佣人的面讨论如此重大的事情……”
麦克怀特插嘴说:“唐纳德和罗杰是老佣人了,靠得住。他们一句英语都听不懂。再说他们还站在房间那头餐具室的屏风后面呢。”
“吉尔伯特,没有什么人是可靠的,不管他是不是老佣人,”李说:“也不管他是在你身边还是在地下窒里,”
从李的鼻子和咀角憋出的白斑判断,麦克怀特知道他不是在说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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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再向你说一遍,李,”麦克怀特说:“无论是唐纳德还是罗杰连一句英语都听不懂。在雇佣他们之前我已经请萨坎国家警察当局核实了他们的证书。我的前任也曾向我担保过他们的品行和诚实。1941年日本人来的时候,这两个人把使馆值钱的东西都埋了起来。战后他们回来又把这些东西还给了使馆。那边那套银器就是他们抢救下来的。”
李讲起话来仍然是不动声色,他鼻子和咀角的白斑还未消失:“吉尔伯特,我必须再说一遍,我刚才看见你做了一件蠢事。”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话更能刺伤麦克怀特的自尊了。李指责麦克怀特感情用事,不注意保密,而麦克怀特正是对自己的铁面无私和警惕性高感到骄傲。事实上,尽管他不会告诉李,麦克怀特曾精心设过圈套来试验唐纳德和罗杰是不是真的只会讲汉语。他经常用英语对他们下达十分严厉的指令,但每当这时,他们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们的表情也不见丝毫的改变,他对于他们不懂英语一直感到很满意。他还敢肯定他们不会写字,他既没有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人手里拿过钢笔或铅笔,也没见过他们往外寄一封信。
麦克怀待双盾紧蹙,他的表情反映了他的思绪。这两个中国人是我的明友,他们为美国服务了近二十年,在战争中他们为我们冒过生命危险。
李仍旧是不动声色。他走到酒桌边,拎起马丁尼酒罐,给麦克怀特和他自己的杯子倒满了酒。然后他坐下来,面对麦克怀特说:“你是个聪明人,吉尔伯特,那么,如果你想从美国大 使馆偷情报,你最好把你的间谍安插在什么地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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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使的秘书。”
“其次呢?”
“当他的管家,”麦克怀特有几分无可奈何地说。
“再次呢? ”
“当他的电话接线员。”
“你愿意让你的间谍处处让人生疑呢,还是愿意让他骗得主人的信任?”
麦克怀特吃惊地抬起头来。他心里第一次掠过一片疑云,落下一阵焦虑。刚才提到的那些职位以及其他更多的职位——翻译、邮差、司机、办公室雇员——都是由亚洲人充任的。而且他还突然意识到在世界各地的每一个使馆里,以及在所有的美新处办公室、军援团和经援团中,这些工作都是由外国人来干的。他不由自主地、提心吊胆地开始回想他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在他的使馆里发生呢。
“莫丽下来加入我们之前还有多少时间? ”李轻声问。
“大概二十分钟,”麦克怀恃回答。
李把身子往后一靠,用汉语大声吩咐了一声。唐纳德和罗杰应声来到。唐纳德环顾了一下房间找到了乌丁尼酒罐,往里对了点儿杜松子酒和很少一点味美思。然后他站到这两个人跟前,从容地斟满了他们的酒杯。李把新兑的乌丁尼喝了一半,然后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他这种动作和他脸上那有点咄咄逼人的表情使唐纳德和麦克怀特大使都紧张地盯着他。等他挺直了身子,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笑容没了,他的身体好象受到某种巨大张力作用而绷得僵硬。尽管他比唐纳德矮半个头,但唐纳德还是吓得连退几步。李用萨坎语命令罗杰离开房间。然后他把象铁一样又黑又硬的目光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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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唐纳德。他开始用汉语讲了起来,讲得很慢,麦克怀特很容易就听懂了。
“美国大使对我说使馆里老丢东西,”李用低沉、严厉的口吻说,“五只名贵的手表不见了,四瓶苏格兰威士忌也不见了。大使决心要找出偷东西的人,而且我们知道,你这个狡猾的贱货,你就是那个贼。”
唐纳德急得矢口否认。他从没偷过任何东西。他嚎啕大哭起来,一面乞求似地望着麦克怀特。李上前一步啪地掴了唐纳德一耳光。
麦克怀特简直惊呆了。唐纳德的面颊上留着李的四个红指印,他那张苍老、和善的脸庞正由于惊恐而扭曲着,他的咀张得大大的。
李转身对着麦克怀特,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用清晰的英语对麦克怀特说:
“他否认偷了表和威士忌。不过他这是在撒慌。只要我们能确认这些东西是他偷的,我们就可以问他打字机和公文包的下落了。这两样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
麦克怀特点点头,他只好和李一起假戏真做,但是他却很生气。同时他也吃惊地发现李居然会变成这种模样。李一向给他的印象都是一个已经美国化了的人,胸襟幵阔,正大光明。李熟知美国笑话、英国芭蕾、爱尔兰方言。他的美国味儿和拖拉机推销员一样浓厚。但顷刻之间,他却变得面目可憎、诡计多端、心狼手辣。他讲的每一个字都喑藏着杀机。
麦克怀特过去也见过审讯。在战争期间他还赢得过高明的审问者的美名。但他却从未见过这种做法。这与其说是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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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毋宁说是故意陷害。李的所作所为就象是旨在消灭唐纳德的肉体酷刑。麦克怀特花了极大的力量来克制自己才没有打断李的把戏。
李正在绘声绘色地向唐纳德大谈对撒谎的非正式惩罚的各种方法。他讲到一个萨坎警官的拿手好戏是将一个睾丸砸成肉泥,又讲到另一个警官如何砍绰了一个惯偷的双手。他在陈述这些事实的时候那副谈笑自若的样子,仿佛在说这都是些司空见惯,尽人皆知的事情,而这样一来,又使这些故事具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性。
“好吧,唐纳德,你已经知道了撒谎要受到什么样的刑罚,”李心平气和地说,“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那么你现在就对我实话实说吧。说了就没事儿了……只要说一个简单的事实,说完你就可以走了。”他宽慰地说,接着口气一变,又成了恶狠狠的命令:
“你说你來自懋功①,”李追逼着说:“那正是川西。你听说过彭德怀吗?快说,快!”
唐纳德迟疑了片刻,舔了舔咀唇。“是的,听说过他,”唐纳德说。
“1934年你有没有同彭和他的共产党一起长征去陕西②?”李问。
①Monkung,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自治州南部,现名小金县。——译注
②原文如此。按红军1934年10月从江西瑞金出发,一、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师的时间是1935年6月16日,一方面军抵达陕北吴起镇是1936年10月。——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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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没去。”
“1934年你在什么地方?你上过学。你讲话时带着上过学堂的口音。但你是四川一个猪倌的儿子。那个省里放猪的是最穷的了。你哪来的钱上学? ”李满脸鄙夷地说。 唐纳德气得面红耳赤。
“猪倌的孩子也可以上学……”唐纳德刚开始就被李打断了:
“如果有我产党供他上学的话? ”
“我没这样说。我是说……”
“你是说谎。你跟麦克怀特大使说你不会写字,但你刚才已经承认在懋功上过学。”
唐纳德眨了眨眼,惊讶得脸上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李突然又把话题一转,开始问起唐纳德有关他家庭的事情来。他从不让唐纳德答完一个完整的问题。每当唐纳德犹豫的时候,李就给他提供一个答案,而每一个答案都是对唐纳德不利的。李对唐纳德肆意侮辱,想方设法套他的话看他是不是共产党。他提议说每一个诚实的中国人都应当成为共产党员,看见唐纳德不开口便说他对此巳经默认,接着又拿这一点来对他大张挞伐。他嘲笑唐纳徳的祖宗,又威胁说唐纳德的子女们要被蒋的特务追杀。唐纳德的回答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混乱,越来越急于开脱自己。麦克怀特也开始 有点相信李的话也许是真的了。
突然间,李看上去好象是精疲力尽了。他整个人看上去好象变小了,变得不那么可怕了。他的声音变成了一种恳求的语调,看上去他好象希望这场讯问快点结束。
“帮帮忙吧,唐纳德,”李口气缓和地说:“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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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士忌和手表在什么地方。只要找到这两样东西,你就可以走了。”
唐纳德挺了挺腰杆,好象随着李的衰弱他变得强大了。麦克怀特觉得又恢复了自己对唐纳德的信心。他对老人的胆量感到一阵由衷的钦佩。唐纳德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
“我不知道什么手表或威士忌,”他轻松地说:“但我知道打字机和公文包都没有丟。它们在麦克怀特大使的书房里。我亲眼看见的。”
李猛地转过身来,快得就象獴,凶得好似虎。
“谁跟你说过打字机或公文包丢了,唐纳德?”他尖声叫道:“谁?你在哪里听说的? ”
唐纳德顿时目瞪口呆。
“你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刚才用英语对麦克怀特大使提起过,”李说,但他现在已经是用英语说了:“你懂英语。这几个月来你借着上酒、收碟、扫烟蒂的机会一直在偷听大使的讲话。”他把脸凑到唐纳德跟前,唐纳德就象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动也动不了了。
“是的,我撒了谎,”唐纳德用英语说。这不是完美的英语,但仍是英语,他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屈辱。“我这样. 干也是没有办法呀!共产党在懋功扣押了我的孩子们,如果我不给他们提供情报,他们就要杀害他们。”
“而且你也告诉了他们麦克怀特大使肃清萨坎共产党的计划,”李说,但这一次已经不再是提问了。 唐纳德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走了,但不要离开这幢房子,”李说:“我们回头还得跟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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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纳德转身告退,麦克怀特一直目送他到房间门口。麦克怀特知道他煞费苦心的计划、老谋深算的战略以及数百万美元的费用全部化为泡影了。他知道他,尊敬的吉尔伯特.麦克怀特,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在他久经训练的头脑里,在他精力充沛的身体中,在他传教士般的热情里,暗藏着一个缺陷。这个缺陷使他受到了严重的挫折。他过去总是有意识地表现得谦恭,这不仅因为他认为作为社会的一员理应如此,或者因为这是求知者必须的修养,而且还因为他实际上就是一个虚怀若谷的人。但是在这种谦虚谨慎的气质下面,却包裹着一个执拗的自我,它常常使他自以为是,一意孤行。他不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是如何藏到那里去的,也不 知道如何才能将它消除,他也恨李今天让他看到了自己致命的弱点。但他并没有不知所措,因为他毕竟是一个意志坚强,头脑清醒的人。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李正站在窗前,他的目光越过萨坎美丽的田野,正遥望着天上雪白的浮云。李转过身来对着麦克怀特。
“我很抱歉,吉尔伯特,”他温和地说:“对一个老人那么狠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让一个象你这样经验丰富,忠心耿耿的人产生疑虑也绝非易事。但这却是必要的。不过,必要的事不总是好事。这件事就很糟糕,糟糕极了。” 他们两个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景色,接着莫丽下楼来了。她穿着萨克斯五号街①买的一套昂贵、素雅、浅蓝
①Saks Fifth Avenue,美国纽约一高级妇女服装店名。——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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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的礼服,一进门就高兴地要了一杯马丁尼。
麦克怀特早就听人说过嫁祸于人是一种奢侈,但他从未让自己去享受过这种乐趣。他知道是他自己犯了错误,他知道这既是判断的失误也是消息的失灵。两天来他一直坐在办公室里闭门思过,分析自己的疏忽和问题的性质,考虑往后该怎么办。
他发现自己对亚洲人的性格及其在政治斗争中的作风方法知之甚少。这件事自始至终就笼罩着一种他从未遇见过的冷酷和大局已定的气氛。政治在亚洲是被当做赌博来从事的。他觉得自己可以从别人的经验教训中学乖一些。 第二天晚上,麦克怀特给国务院拍了一份电报。
请准去菲律宾和越南实地研究处理国标共产主义问題X确信本人工作开展全靠对亚洲问题广泛了解X已犯大错欲避覆辙X乔治.斯威夫特代我完全胜任X萨坎外交部已谈妥支持此行X
十二小时后国务院回电批准成行。麦克怀特在菲律宾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拉蒙赛.马格赛赛。作为国防部长,马格赛赛在菲律宾领导过长期艰苦的反对共产党组织胡克军①的战事。后来,他又带领着一个团结
①Huk,菲律宾人民抗日军简称。1942年3月成立,1948年底在菲共领导下改编为菲律宾人民解放军。——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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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政府有效地治理着这个巨大的群岛之国。
马格赛赛同麦克怀特作了长时间的认真会谈,麦克怀特的会谈记录后来成了一份送交国务院的内容翔实(但却被束之高阁)的报告。但马格赛赛说的有一点麦克怀特却没往本子上记,可是他也永远不会忘记。
“简单的事实是,大使先生,普通的美国人,如果身心正常的话,请原谅我的措辞,都可以当最优秀的大使,”马格赛赛说:“他们生性单纯,助人为乐,乐善好施。但是大部分美国人一出国,情况就变了。他们许多人已不是普通的美国人……而是成了平庸之辈。他们许多人并非出于判断, 而是感觉到他们不应当辜负那殷实的库藏、宽大的轿车和丰盛的酒会。不过,如果您能找到一个不受这种风气熏染的美国人的话,先生,那您可就拥有了一笔资产了。而且,如果您能找到这么一个人的话,要珍惜他——让他避开鸡尾酒会,避开官僚,让他按他自己的方式工作。”
“您知道这里有这种人吗? ”麦克怀特有些难堪地问:“我手下要用几个。”
“知道,”马格赛赛说:“拉格泰姆①机灵鬼儿——希兰戴尔上校。他什么都能干。但我希望您别把他从我这儿悄悄弄走。”
麦克怀特记下了这个名字。
①一种本世纪之交在美国流行的,速度很快的、来用切分音节奏的音乐,后发展为爵士(jazz)乐。该词发音(原为ragged time)与切分音节奏相似,但其词意直译应为“破农烂衫的时代”——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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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是我的话,您会怎么办呢?”麦克怀特问。
“我就去奠边府①看看那儿的战况,”马格赛赛不假思索地答道道,“我知道您是个外交家,与打仗本无缘份,不过您很快就会发现,在这里政治、外交、经济和战争是密不可分的。只要您留心看,注意听,您就能明白它们之间的联系。这是教科书上没有的。它只是对事物的一种感觉。”
①Dien Bien Phu,越南西北部扉近老挝的一个小镇。1953年11月法国在此空投大量伞兵集结固守。1954牢3月中旬至5月上旬越越人民军与法国殖民军在此决战55天,全歼法国守军。此役迫使法国于同年7月在《日内瓦协议》上签字。——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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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拉格泰姆机灵鬼儿
空军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很奇特,他叫埃德温.B.希兰戴尔①。这里的“B”代表的是“巴农”。②希兰戴尔上校属于那种无忧无虑、无所顾忌的人。他们可以彻夜不眠地狂舞滥饮,然后在早上八点钟时又精神抖擞地来上班。不过, 这位上校很少通宵达旦地跳舞喝酒,通常在凌晨两点左右他要参加一个爵士乐即兴演奏会的乐队。他总是凑在麦克风跟前吹口琴,兴之所至地摹仿着萨切莫③。如果碰上好的乐队,那效果就象是由爵士乐队伴奏的口琴协奏。
不过,爵士乐并非上校唯一爱好。他喜欢吃喝,爱凑热闹,哪儿有人去哪儿。
1952年希兰戴尔被派到马尼拉替某机构当联络宫。菲律宾很快就使他入了迷,他吃遍了各个小饭馆,用两比索一
①Hillandale这个名字在英语中极为罕见。——译注
②Barnum,美国一著名马戏团的创始人也叫这个名字。——译注
③Satchmo,原名叫路易斯.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1900-71),美国著名爵士乐歌唱家。——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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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脱的菲律宾甜酒把大口大口的adobo①和pancit②和着米饭一起冲进肚内。他接受了菲律宾的每一样东西——甚至在业余时间还到大学里去学习了他加禄语③。
希兰戴尔上校成了马尼拉自己的人物。政客和知识分子们打趣地称他为唐.埃德温;出租车司机、小摊贩和餐厅的侍者们管他叫“美国活宝”;音乐家们则叫他“拉格泰姆机灵鬼儿”。而美国使馆的参赞提到他时总把他说成是“那个疯疯颠颠的家伙”。
但是,不到六个月,这位疯疯颠顛的家伙已经在同马格赛赛共进早餐了,而且他很快就成了马格赛赛的非正式顾问。
1953年夏季,马格赛赛正在竞选总统。他在菲律宾群岛四处游说,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烈欢迎。所到之处——但不包括马尼拉北面一个省份。共产党宣传员们在这里干得太棒了。赤色分子们使人民相信那些讨厌的美国佬全都是些腰缠万贯、大腹便便的势利鬼,任何一个同他们有交情的人——正如马格赛赛之流一绝不可能理解菲律宾人的间题和忧虑。
政冶专家们预测马格赛赛将失去这个省。
—个星期六,马格赛赛的朋友,希兰戴尔上校,去了该
①一种菲律宾菜肴,用鸡肉、猪肉加酱油和醋烹制而成。——译注
②一种菲律宾菜肴,烹制方法不详。——译注
③Tagalog,菲律宾主要语言,使用人数占人口半数以上。——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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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当他于早晨七点半左右到达省会时,昆可①的居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一个红头发、大鼻子、瘦高个儿的美国空军上校骑着一辆红色摩托车驶人了昆可,摩托车的柚箱上用黑色印着“拉格泰姆机灵鬼儿”。他在主要马路上招摇过市地兜了一圈儿,然后停在了一处人最多的地方他支好摩托车,拉直了军装,然后信步来到不远处一个大型弹子房前面,一屁股坐在马路上——路沿儿上。他朝人们招了招手, 笑了笑,然后掏出口琴兴致勃勃地大声吹起受人喜爱的菲律宾曲调来。头几段他是用古典方式演奏的,后两三段他又改成爵士乐的风格。不到一刻钟就有约二百人围住了上校。他们喜欢听这音乐,但他们对这个美国富翁中最富者的代表却满怀狐疑。
希兰戴尔上校开始吹《插秧从来不快活》。吹了一段后,他停下来环顾了一下围观的人群,然后用他加禄语说:“来,大家一块儿唱唱。”说完他用朱细的男高音唱了几个词,接着又把口琴塞进咀里,吹得尽可能地响,尽可能地动人。人群里也响起了歌声——大约三百名围得水泄不通的菲 律宾人放开嗓子唱了起来,人们都想挤到前排去看看这个奇怪的人。
正午时分,奉告祈铸钟②敲响了。拉格泰姆机灵鬼儿把口琴放进衣兜里站了起来。
“哎呀,我饿死了,”他说:“我很想吃点adobo和
①Cuenco,这是怍者虚构的地名。——译注
②Angelus,早、中、晚各敲一次提醒人们祈祷的钟声。——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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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ncit.”
菲律宾人不好意思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身穿上校军服的拉格泰姆机灵鬼儿扫视了一下众人。 “我希望有人请我吃顿午饭。我的钱花光了。”
“你没钱吗? ”一个菲律宾人问。上校一手插进衣兜里,掏出钱包,把它打开,给大家看它是空的。他又伸手认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些零钱。
“还剩六十分①。”
“可美国人都是富翁呀。”
“我不是。”
“你哄人。”
上校仍用他加禄语说:“正如在菲律宾一祥,美国也有穷人,”
“但你是美国空军的上校军官。我知道你扪一个月要拿二千比索左右。”
“不错。这是一大笔钱。但我的费用也高。我在美国还有一个老婆三个孩子。这里一瓶甜酒卖多少钱? ”
“两比索。”
“在美国要卖六比索。”
“真的? ”
“没错儿。你们一个月付多少钱房租? ”
“四十比索。”
“我在美国的房子一个月要付两百四十比索——而且是幢小房子。这是最便宜的了。”
①centavo,等于百分之一比索(peso)。——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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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看起来不大可能。”
人们不声不响地站着。“这未免不太礼貌吧,”上校平和地说:“我还从来没碰见过会拒绝一个饥饿者的菲律宾人呢。”
一个菲律宾人挤出人丛,“到我家去吃吧。”
“不,去我家。 ”
“我在拐角那儿开了个餐馆,你上我那儿去吧。”
于是上校就上馆子去了。跟去的还有十来个菲律宾人。他们一起吃adobo和pancit下米饭,一边喝菲律宾甜酒和圣米格尔①啤酒,而且他们还在拉格泰姆机炅鬼儿的口琴伴奏下唱了许多歌。饭后,菲律宾人邀请他下个星期六再来。第二个星期六他真的又去了。再下个星期六也是如此。此后的 星期六也一样。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这个地区再也没人相信所有 的美国人都是腰缠万贯、大腹便便的势利鬼了。不管怎么说,给他们用口琴吹出悦耳调子的拉格泰姆机灵鬼儿就是一个美国人,而且还是美国空军的上校。
山里和村子里的共产党们表示反对,但他们的声音被其他菲律宾人的声音淹没了。他们说:“别对我们扯谎了。我们见过一个美国人,还和他一起吃过、喝过、唱过。我们喜欢他。”
那个省百分之九十五的居民在1953年的选举中投票选举了马格赛赛和他的亲美的竞选班子。②也许不能说是拉格泰
①San Miguel,菲律宾中部一市,在马尼拉以北二百多公里处。——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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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机灵鬼儿一个人力挽狂澜,但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答案呢?
②这段历史难以考证,但马格赛赛其人(R.Maganyaay)是作者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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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战争的铁.战争的讽剌①
詹姆斯.(德克斯).沃尔切克少校——1924年3月12曰生于德克萨斯州沃思堡。父母亲是所罗门.沃尔切克先生及夫人。
1941年毕业于萨姆.豪斯顿中学。1942年加入美国陆军,在伞兵第一师时从一等兵直到少尉。在本宁堡②参加过三十五次实跳训练。
两次踝骨骨折。在诺曼底和法国南部登陆战中三次空降参战。荣获银星章及紫心勋章。
二战后仍留现役。1947-50年在指挥与参谋学院学习。1950年11月奉命赴朝鲜。历任排、连,营长。荣获紫心勋章及青铜章。③
①原文“iron”是双关词,兼有“铁,与“讽剌”之意。——译注
②Fort Benning,位于美国南部哥伦比亚市(columbus)附近,有一所步兵学校和一个步兵、空降兵训练基地。——译注
③银星章(Silver Star),紫心(勋)章(Purple Heart with cluster)和青铜章(Brouse Medal)为美国军功章,其中紫心章级别最高,银星章次之。——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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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地址:德克萨斯州沃思堡南巷11897号。
“美国陆军詹姆斯.沃尔切克少校作为观察员前來向法国外籍军团第二两栖作战团报到,”沃尔切克干净利落地说。
他一个箭步跨到坐在办公桌旁的法国军官面前,啪地行了一个举手礼。莫奈少校是个小个子,他看上去显得很疲乏。他抬起头来打量了沃尔切克一番,接着莫奈少校微微一笑。
“少校,您看上去好象是我听德克萨斯人称之为皮鞭子的东西。希望您别介意,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莫奈少校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
“谢谢您,先生。我的确正好出生在德克萨斯。”
“而且,当然罗,您的绰号叫德克斯,”莫奈说。
沃尔切克点了点头,两人略微笑了笑,然后莫奈便开始翻抽屉,一边解释说他已接到了沃尔切克的任命书。
德克斯一边等一边朝敞着的窗外望去。莫奈的办公室位于河内市郊,从这里德克斯可以看到由卡车、吉普车和半履带式车辆组成的车队正向东南方驶去,那里正在进行争夺红河三角洲旳战斗。道路两旁,与车队行进的方向相反,是一 群群扶老携幼的越南人。他们正在往城里逃。
想到莫奈用“皮鞭子” 一词,德克斯笑了。他以前也听人这么叫过他,虽然那都不是出自法国人之口。他认为自己 长得这么象人们想象中的德克萨斯人实在有点讽刺意味儿。 他的双亲是在他出生的前两年从立陶宛移居沃思堡的,他们个子不高,皮肤发黑,身体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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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梦想着到美国拓荒,他们在德克萨斯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美国奇迹。这里的阳光、食物、气候使他们的孩子长得髙大壮实,沃尔切克家六个孩子个个都是德克萨斯人心目中真正的德克萨斯人的模样。沃尔切克老爹用他的积蓄在沃思堡做房地产生意赚了不少钱。他再也不用飞针走线当裁缝了。他逢人便夸他的大儿子是个军官和勇士,也不忘告诉人家是家里人对他的爱和支持才使他经受住了枪林弹雨的考验。
德克斯体内留有两次战争的铁块儿。
第一次是在诺曼底负的伤。他是D日①那天黎明前被空投到诺曼底海滩上的伞兵之一。一个德军照明弾正好在他伞顶上方炸开,于是他的两腿挨了七颗机关枪子弹。他降落后靴子里巳经灌满了血,他一步也挪不动了。但他还能爬,在此后的五小时中他爬了三哩。
一个排的德军正惊慌失措地沿着一条小路撤退,突然撞见一个大块头美国人漫不经心地斜倚在一棵树上。他就是德克斯。他脸上是信心十足的神气,手上端的是卡宾枪,他没有对这一排人开口——只是示意他们放下武器举起手来。领头的军官想反抗,但他还没走三步德克斯就把他击毙了。半 个小时之后那些德国人才得知这个美国人倚着树站是因为他 两只脚都用不上了,不过他们明白得太晚了。医生们从他腿中取出了六颗子弹,他们不得不留下第七颗,因为它已经嵌
①D.Day原义为进攻开始日,现常用于特指1944年6月6日,这一天英美盟军越过英吉利海峡在法囯登陆,开辟了第二战场。——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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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骨头里了。由于这次行动德克斯被授予了银星章。
他第二次是在朝鲜猪排山①负的伤。当时他率领一支加强分队跃出工事,踏上美中对峙间一片浓雾弥漫的地带。德克斯什么也看不见,但能听到交火声。他们前进了才一百码②他就意识到中国人正在展开一次大规模进攻。他知道他在山顶的碉堡抵抗不了这么多人。他没有办法只好和小分队继续前进去打乱这次攻击。德克斯领着他的小分队象割草机 一样穿过中国人的队伍,一直推进到中国防线上的一个师指挥部的地下掩体前,他们朝里面猛扔了一通手榴弹并占领了它。他们打死了掩体里每一个人,包括一个将军和两个少校③,他们还打死了另外一百二十名中国人。但是,割草机是无法后退的,德克斯和他的小分队也回不来了。小分队中没有被打死的人——包括德克斯——全当了俘虏。
德克斯背上中了二十余块象针尖一样扎人的手榴弹碎片。他服了一些吗啡,然后有礼貌地问负责的中国军官能不能让手下一个人帮他把弹片取出来,那人入伍前是个屠夫, 他做的手术十分利索,但动作远不够细致。于是,德克斯的背部就纵横交错地爬满了伤疤。这位业余外科大夫还在他肉里留下了儿块很小的中国铁片。一到寒冷的夜晚,它们就象冰碴子一样又凉又扎,每到这时德克斯就发疯似地想把它们
①Pork Chop Hill,这显然是美国人起的名,它的朝鲜名或是否真有此山都难以核查。——译注
②一码(Yard)合0.914米。——译注
③当时中国人民志愿军各级指挥员并未佩带军衔,这里是作者的虚构。——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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抠出来。
德克斯从一个中国医务所里逃了出来,回到了美国阵地 上。他的团长推荐他到在河内外围行动的法国部队里当观察员。后来,当朝鲜战场打成一锅粥的时候,德克斯去了越南。
法国少校笑了,沃尔切克转身看着他。 ‘
“德克斯,如果我一开始就叫你的绰号,”莫奈说: “你可要原谅我。不过现在是个非常不正式的时候,我们最好也别太正经了。另外,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的命令让你随我这个连行动,而且要求你和我们一起空降进人奠边府。”
“这有什么不好? ”德克斯问。
“虽然报纸还不知道,但奠边府在昨天被完全包围了。有些人建议从陆上解围,但这个主意已经被放弃。我这个连后天就要空降进去。即使我们司令愿意让一个外国观察员随部队跳伞,但在奠边府目前的情况下,我相信你还是想留下来。”
“少校,”德克斯说:“你跳过几次伞?”
莫奈正忙着整理文件,他头也没抬地回答:“二十多次。”
“那么有多少次是在敌军的炮火下跳的? ”
“一次也没有。没机会。”
“少校,我跳过上百次伞,有五次是跳进敌方的火网中,”德克斯低声说:“也许你需要一个老手一块儿去。”
莫奈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射向德克斯左边的上衣口袋寻找伞兵标志。衬衣上什么奖章都没有。德克斯看出来莫奈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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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神情是一种羞辱。莫奈低下头。
“我很抱歉,”莫奈说,他刚刚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无从知道你讲的是不是真话。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跳,我当然很高兴。不过我一定保证关于你跳伞的通知要等我们飞机升空后才送交司令部。”
德克斯和莫奈一起在河内度过了随后的两天。他们俩几乎在各方面都是相反的,但也有一个共同之处——俩人都认 为自己是勇敢的军人。莫奈出生于军人世家,这个家族每一 代人中至少有一个儿子毕业于st cyr①,在最近三百年里, 没有哪一场法国参加的战争中没有一个名叫莫奈的将军。莫奈对于战争史和战争艺术了如指掌。这两个人从一个酒吧到另—个酒吧到处找寻Hennessey②,又从一个弹药堆到另一 个弹药堆搜集空投用具,他们一边走,莫奈一边象个军事史鉴赏家一样侃侃而谈,德克斯听入了迷。他们有时就军事理论争执几句,但两人心里都惦记着奠边府的空降。
报到的第二天莫奈带德克斯去参观了一次他的外籍连队。士兵们已经列队站齐,正准备接受检阅,徳克斯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批职业军人,而且他也察觉到他们射莫奈十分尊敬。正如每一个优秀军官一样,他总是要看到部下们都吃饱睡好了,他自己才吃得下,睡得着,而且这些当兵的都曾和莫奈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知道他是一个无畏、果断的指挥员。 ‘
①法国中北部一镇,1808年拿破仑在这里建立了法国最著名的军事学院,该院于1944年毁于炮火。——译注
②一种法国白兰地酒的商标。——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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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是部队中唯一的法国人①。士兵里有已近中年的、金发碧眼的原希特勒部队中的军官,也有波兰人、乌克兰人、俄罗斯人、阿根廷人,甚至还有几个英国人。队列中站着一个瘦高的黑人,他面部的表情一下子吸引了德克斯的注意力。他停住脚打量了一下这个黑人,然后转向莫奈。
“莫奈少校,我很荣幸地通知您,您的队伍中至少有一个美国人,”德克斯机笛地说,“也许这个人告诉您他是非洲或别的什么地方的人,但我可以马上告诉您他实际上是个美国人。”
髙个子黑人笑了笑,但他的咀仍闭得紧紧的。德克斯立刻明白他说对了。
“我不知道,沃尔切克少校,”莫奈很快地说,在士兵面前显出庄重的样子:“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这个人是个出色的战士。我们军团有个传统,那就是不打听一个人的背景。” 、
“不错,我们美国人也有一个传统,那就是无论他们在什么时候见面,双方都要握握手,”德克斯说。
他朝黑人伸出手去,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接着黑人笑 了,也伸出了手。其他人仍在立正,两个美国人热情简短地交谈了一会儿。这个士兵名叫吉姆.戴维斯,来自洛杉矶市。他在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读了三年,然后就参加了外籍军团,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东 西。德克斯马上就知道这个人当兵的动机与他和莫奈是一样
①法国外籍军团(Legion Etrangere)由外国籍自愿人员组成,基地在北非。——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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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们谈了约两分钟,然后法国少校移步了,戴维斯双脚跟一磕又回到立正姿势幷举手行礼,他的脸乜顿时变得亳无表情。
德克斯和寞奈继续沿着队列往前走。德克斯心想,要是告诉莫奈他是怎样认出戴维斯是美国人的,那就犯傻了—— 他注意到,当戴维斯听到他带德克萨斯口音的英语时,脸上掠过一层不友好的笑意。德克斯停下来是要让第二次微笑变成友好的。
“戴维斯是个好人,德克斯,”回到指挥所后莫奈说:“他巡逻可真叫绝了。尽管当地越南人都恨我们法军北非部队,但他们却很喜欢他。我们团有几个长期担任向导的越南人,戴维斯是唯一能让他们晚上跟着一块儿巡逻的人。他从来没丟过一个越南人,而且每次回来总会有不少情报。”
第二天一早,全连官兵分乘卡车来到机场准备登上将把他们投入奠边府的飞机。汽牟一驶过岗亭,德克斯就知道准是出事了。卫兵们如临大敌,军官们沸沸扬扬,机场上的飞机格外多,四下里站的人也格外地多。德克斯没有对莫奈说什么,但他知道这位法国军官也感觉到了异常。
半小时后莫奈弄清了情况。他从司令部大楼步行回来, 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穿着卡叽布军装的人,这个人一看就是个美国人,而且是个文职人员。他的脸色发灰。那些趴在卡车下面荫凉处的士兵都朝他看了看,然后都赶紧爬起身来站好,有的还立正站着。莫奈走到一群人跟前立定后说:
“昨天晚上,”他的语调很平淡:“奠边府失守了。不可能解围,所有的无线电联络都被切断了。这是上级的判断,我也同意这个判断,那就是,我们完全失去了这次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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役。”
德克斯在敬佩之余又感到几分怜惜。莫奈的确有勇气。 大部分军官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给这粒苦药裹上糖衣。而且,把上级传达的不幸消息与自己的判断联系起来也是需要头脑和坦率的。
莫奈走过来向德克斯介绍了那个新来的高个子。“沃尔切克少校,这是吉尔伯特.麦克怀特,美国驻萨坎大使,”莫奈生硬地说。德克斯意识到了莫奈的不安。“他从我国政府官员那儿弄到了Iaissez Passer①,本打算去奠达府。现在他想了解我们对奠边府失守的看法。”
德克斯狠狠盯了大使一眼。他突然感到一阵气愤,紧接着又意识到这是亳无道理的……这个人不可能知道。
“少校,”德克斯说:“让我来跟这位大使谈好了,你把部队拉回去吧。”
莫奈感激地看了德克斯一眼,一个向后转,开始朝队伍大声吼起口令来。士兵们又爬回卡车上。卡车一个接一个地发动起来,加人了撤退的车流。
“大使先生,我理解您的兴趣……”德克斯开了头。“叫我麦克怀特好了,”高个子说。他的嗓音清脆、自信。
“那好,麦克怀特。我跟你直说吧,我们也不知道为什 么法国人会节节败退。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不过不要跟莫奈谈这种事,他都要羞死了。”
“好吧,我现在是问你,不是他,”麦克怀特说:“我
①法语,意为“通行证”。——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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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哪里做错了? ”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德克斯发现麦克怀特对军事并非一窍不通。他提出了棘手的问题,并期望得到快刀斩乱麻式的回答。他们站在路旁谈开了战略战术,全不顾车队排出的废气和掀起的飞尘。
“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德克斯最后说道:“我们在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我在指挥与参谋学院里从未学到过的战争,常规武器在这里不起怍用,常规战术也不灵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开始应用非常规战术呢? ”麦克 怀特问:“显然,共产党的行动后面有一种理论。”
“军队要变起来是很慢的,麦克怀特,”德克斯说:“我们所有的坦克、飞机、大炮在这里一钱不值。我们需要按他们的方式作战……但谁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打的。”
从他们背后传来了莫奈的声音:“不过我们得赶紧弄清楚。共产党将要进逼河内,我们会有机会看到他们是如何行动的。”
“那么我就还要在这里呆几个星期,”麦克怀特说:“别担心,莫奈少校,我会去办理必要的手续的,另外您也用不着为我的安全操心。”
“您为什么要亲眼看到这一切呢?”寞奈问。
“因为这一切都可能在萨坎重演,我要未雨绸繆,”麦克怀特答道,答得很简单。
三个人在一片灰尘的海洋里默默地伫立良久,空中弥漫着失败的气息。
“好了,咱们走吧,”莫奈说,“德克斯,你开快一点追上咱们的卡车,已经接到命令让咱们今晚占领一个防御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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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共产党好象铺天盖地似的从四面八方涌来。蓬头垢面、满脸愁容的难民在河内市越聚越多。莫奈和他那一连外籍军团的士兵已经卷入了至少二十几次短兵相接的恶战。他们往往接到报告说共产党正朝远处一个村庄运动,于是全连官兵往往是急忙赶到那个村庄并精心布防。德克斯已经多次看他们这么干了,而且他们的通讯联络、武器装备和战术素养都是无可指摘的。但每一次布署总是以失败告终。而且每次失败的原因都不外乎两个中的一个。要么就是共产党完全掌握了外结军团的防御部署,于是便报之以准确的炮击或是更可怕地派出由两三个人组成的小分队佩带匕首和手椎弹分别去摸每一个猫耳洞。要么就是共产党从阵地后面用卡宾枪和手榴弹进行騷扰,等外籍军团一 调头还击,他们又从另一个方向开火。
军团战士作战十分骁勇,莫奈的指挥也很出色,但他们却累战累败。在几个星期的时间里,德克斯亲身体验了在这个连队服役的滋味儿:他们有深谙兵法的栺挥宫和久经沙场的士兵,但他们它经把二十个村庄丢给了敌人。但比累遭失败还令人头疼的事却是,在打了三个星期的仗后,他们连一次敌人都没见着过。交火总是发生在夜晚,一到清晨就结束了,敌人总是溜之大吉,连死人一块儿抬走。大家觉得好象是在跟幽灵作战。唯一使人感到实在的就是那些被打死的军团士兵。
这期间,河内也成了一座病城。到处是混乱和饥饿,谣言满夭飞。最坏的事就是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每个人都觉察到了这一点——越南人、法国人、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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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在迸行了三个星期绝望、疲劳、无效的巡逻和防御战后,德克斯同莫奈和麦克怀特在一起度过了一个长长的、放松的下午。上级给他们部队两天休整时间,到第二天中午,莫奈已经把补给问题统统解决了,他正准备好好休息一番。德克斯小心翼翼地对莫奈谈起了自己的想法。
“莫奈,你有没有做过恶梦?有没有过这种感觉,那就是觉得那梦境仿佛是从前某一次的真实经历? ”德克斯问:“我小时候我记得做过一个恶梦,我梦见把农场的围栏打开了,上万头牛跑得满山遍野都是,我却傻呼呼地坐在那儿眼看着牛群跑掉。因为我不知怎么搞的有一个印象, 好象这一切都萣很早以前就计划好了的,我根本无能为力。
莫奈和麦克怀特都转过脸来,迷惑地看着德克斯。他们此刻正坐在一家小酒吧里,已经喝完了两瓶浓烈的法国白兰地。
“是的,我有时也有这种感觉,”莫奈说:“比方说现在。我感到正生活在一场恶梦里,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计划的,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脱。”
莫奈的话使德克斯来了劲儿。“你说对了——这一阵儿真是一场他妈的悲惨的恶梦。咱们就象是蒙着眼晴在跟一座糖浆似的大山打仗。我说,奠奈,你很会带兵。你知道如何布置他们,如何配置兵员,如何展开火力。按照西方经典战争的每一条规则你都该取胜,但你却没有。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莫奈看着德克斯,脸上开始现出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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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法军作战的质量无关,与外籍军团的官兵也无关,”德克斯说得很怯也很小心:“这只是由于共产党是按一种不同的兵书作战。而且我象个他妈的傻瓜似的,过了一个月才想起来我曾经读过这本爷。当我在朝鲜的时候,我捡到了一本毛泽东的书“我说,莫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儿,毛可是聪明绝顶的家伙。我讨厌他的政治主张,但他的确有种天才。”
“我从来没有读过毛的军事著作,”莫奈厌倦地说:“但是关于战争所有能写的东西早在他之前很久就都已写好了。克劳塞维茨①和约米尼②早杷该说的都说完了。关于战争不可能再写出什么新的东西来。”
“也许德克斯是对的,莫奈,”麦克怀特慢慢说道: “毛是个聪明人。我读过他的改治著作,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共产党,但他也是一个人类精明的学生。他在中国进行的那种战争也许已经成为所有亚洲共产党作战的典范。”
“我并不是想要老大不敬,先生们,但我还是怀疑毛写不出关于战争的什么新东西,”莫奈说。
德克斯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莫奈不想让人逼着去学习一 种新的战争。
“好吧,”德克斯说:“也许你是对的。我没有象你那
①Karl von Clansewite(1780-1831)德国军事理论家,著有《战争论》(On War)等。——译注
②Antoin H Jpmini(1779-1869)法国军事理论家,著有《军事艺术概要》(Precis de la guerre)等。——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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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研究过军事史。你听我给你讲一些毛在他书中写的观点, 然后告诉我他是从哪里抄袭来的。首先,就讲一讲老是在你背后发现一些敌人这件事吧。毛说的是,在共产党设想将要作战的村子里先派去几个特工人员。如果可能的话,这些人最好是从这个村里出来的。他们到村里住下,象其他人一样生活,只不过比别人多了几麻袋手榴弹和一些短枪,这些东西他们都藏得严严实实。他们把村里同情他们的人都拉拢过去。如果没人同情他们,他们就摊牌:要么帮助我们打仗,要么死路一条。就这么直接了当。
莫奈正专心听着,偶尔还点点头。
“莫奈,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外籍军团走进一个村子,那里就早有五六个敌人潜伏着了。他们不穿军装,甚至不到最关键的时刻连武器也不挖出来。但你可以想象得到弄五六个人对着你屁股开火是什么样的优势。你可以想象一下五六个你的人穿着共产党的衣服在他们背后夹击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毛还说了些什么?”莫奈问。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支香烟点上。
他们又聊了八个小时,又喝了一瓶半法国白兰地,他们一直在讨论毛的军事战略战术。德克斯和麦克怀特觉得莫奈有好几次几乎就要承认他们应当试试毛的战术,但每一次他都强忍住了,又回到关于克劳塞维茨的“防御中心”和“流动防守”的沦争中,尽管他的语调已表明他自己都不完全信这些。终于,他两眼开始发直,面色苍白。
“够.了,先生们,”他无力地说:“就算你们是对的, 我们也没有时间改变战术了。我们输得太快。”他低头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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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杯中的白兰地,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想想吧,一个产生过拿破仑、福熙①和利奥特②的民族却败在了如此原始的敌人的手下。”
“可是,莫奈,别傻了……”德克斯还想往下说。
“他说得对,德克斯,”麦克怀特厉声说:“我们已经讲得够多了。”
德克斯转身看了麦克怀特一眼,就不再说话了。麦克怀特的表情分明是警告。德克斯意识到麦克怀特是对的。此时此刻,莫奈是不可理喻的。
十分钟后,一个传令兵给莫奈送来了一道命令。保卫河内决战开始了。河内四周的山坡上、原野中,成千上万共产党从田埂上,石头后、沟壑里冒了出来。对于莫奈、德克斯、麦克怀特和外籍军团来说,接下来的三个星期整个儿就是一座活地狱。莫奈想把麦克怀特往回送,但他执意要留下。军团的士兵们缺少弹药和食物,也得不到增授,但最缺乏的是睡眠。他们的眼睛又红又疼,他们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他们的伤亡达到百分之五十,然后幸存者又遭到百分之五十的伤亡。他们在四下都是褐色烂泥的水田埂上作战,一 个人要是被击中,一头跌进水田里就再也不见踪影了。步枪
①Ferdinand Fech(1851-1929)法国元帅,被认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协约国军事胜利的主要领导人,曾代表协约国接受德军投降。——译注
②Louis H.G.Lyautey(1854-1934)法国元帅,一战中法国国防部长,他主要功绩在于成功地维护了法国对摩洛哥等殖民地的统治。——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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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糊满了烂泥,都打不响了,连一个安放迫击炮的地方也找不到。患病最轻的人也染上了痢疾,而且是人人都拉。有些人发着高烧,有些人得了钩虫病,有些人胳膊上长着带脓头的大疥疮,食物总是不够,他们早就放弃把水净化的努力了。能弄到什么水就喝什么水,肚子疼得抽筋也只好忍着。
莫奈和德克斯都挂了彩。莫奈的左胳搏肘被手枪子弹击中,把骨头固定好后他又继续指挥连队。德克斯被手榴弹片击中了屁股,他叹了口气,吩咐法国看护兵别麻烦给他拿探针了。德克斯身上现在有三场战争的铁块儿,他隐约觉得这是他早就料到了的。
有一夭,莫奈突然改变了对于使用共产觉战术的看法。他改变想法是因为越南共产党给他玩了一个花招儿。它也不完全是个花招儿,这种事过去发生过,将来也还会发生,而且莫奈知道法国人是不屑干这种事的,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在他的兵身上。
吉姆.戴维斯和一个大家戏称为“强盗”的越南人被派到他们防守的一个村子前沿地带去巡逻。他们是黄昏时分出发的,预定在黎明前回来。他们随身只带了手枪和一把信号枪。
天亮的时候他们回来了,但却没了武器,而且是一直爬到第一指挥所边儿上。麦克怀特,德克斯和莫奈看见他们突然站起来开始走进村里。他们衣服上在淌着泥水,他们蜷缩的姿势表明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三个人赶忙出来接他们。 戴维斯正牵着“强盗”往前走。在五十码开外他们可以看见戴维斯有一边面颊上有一大团血。到二十五码左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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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见他左眼破碎的眼球正挂在脸上。眼球与鼻孔的位置平齐,好象正蹬着地面。他的右眼在他的黑眼框里仍完好无损,正发出愤怒的火光。
“怎么回事儿,戴维斯?”莫奈问。
“他们把我们抓住了,”戴维斯说,他的声音低沉、冷静:“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这一次让他们给逮住了。他们又把我们放了,不过他们玩儿了一个诡计。这个诡计的一部分就是剜我的眼。”
“他们把你怎么啦,‘强盗’?”莫奈用越南语急速地问。
“强盗”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几乎要闭上了,眯得只剩下两条痛苦的窄缝。他张开口,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发出了一声非人的、遭受摧残的、扭曲得可怕的呻吟。
“住口,‘强盗’!”戴维斯尖叫起来,叫声又慢慢变小,终于停止了。
戴维斯伸手把“强盗”捂着脖子的手拉开。在他脖子正中有一个洞,洞的深处可以看见肌肉和韧带正反射着外面的光线。在这个切得乱七八糟的伤口底部血正在往上冒。
“他们切断了他的声带,”莫奈说,他的语气好象很随便:“这是专门留给帮助法国人的越南人的待遇。”
“他们留下了我的右眼,这样我们可以找到路回来让别人看看我们的教训,”戴维斯说。他那只好眼睛慢慢地往上翻着白眼,他一个踉跄昏了过去。莫奈一把接住他,转过身来把他背在背上。
“德克斯,叫护理兵来,”莫奈平静地说:“然后你和麦克怀特跟我到指挥所碰头。今天晚上我要用毛的战术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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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自己的人。我算是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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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战争的课堂
第二天,麦克怀特回到河内去找一本毛泽东谈战争的书,莫奈命令部队休息。他们在一些又脏又小而帐篷里露营, 军团士兵们衣服都不脱,钴到破帐篷的阴凉处倒头就睡,那模样好象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当夭下午晚些时候,麦克怀特带着毛的小册子回来了。 他买书的办法很简单:他看见一个报摊,就走过去让摊主给他弄一本。摊主显然吓了一跳,说根本不知道什么毛写的书。麦克怀特也不限他多费口舌。他只是说,如果两小时内能替他弄到书,他就付八百皮阿斯特①。那人再也没有多问。不到一个小时,这本小册子就到手了。
三个人聚在莫奈的帐篷里,麦克怀特朗读了一个半小时。在这期间麦克怀特和德克斯都尽量不看莫奈。小册子上的话摧毁了莫奈深信不疑的一种生活方式和传统。在听读的过程中莫奈一动也不动,他双手紧紧搂着膝头,仿佛把身体收拢起来就可以补偿他被毁灭的那一部分世界。麦克怀特读完后,
①Piaster,中东一些国家的辅币,相当于百分之一镑(Pound)。——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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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总的来说,毛是对的,我们错了,”莫奈用坚定的语气说道:“请不要再谈我们的传统了。让我们来谈谈毛的书里哪些部分可以被我们利用。”
“毛的大部分思想都太长期了,我们用不上,”麦克怀特说:“一般都要好几年才能见效。比如说,他提议在派军队之前先派出政治组织者,这实际上是要几年时间才行的。 这些组织者从来不说他们是共产党,而是一个劲儿地给老百姓灌输共产主义的观点。当战争开始时,他们就在敌后组织反抗和尽可能多的骚扰。”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夜战中我们总是腹背受敌,”德克斯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对我们守卫的村子总是了解得那么彻底,”莫奈补充说。
“请原谅我给你们二位内行提个想法,先生们,”麦克 怀特说:“我建议先不去管那些要花一年才能办到的事。 我们只有几天时间了。将来在另一个国家,也许我们可以使用毛的战略。而现在我们不得不把精力集中在他的战术上。”
他们围绕着小册子的内容争论了几个小时。黑夜来临了,他们啃了一些冷干粮,钻进蚊帐又讨论起来,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从毛建议的几十个主意里他们最后选出了两个。在地形复杂的地区,毛说,先撤退并隐藏起来,让追兵拉成一条长线,然后集中兵力攻击这个队伍最薄弱的一点。 时间、空间和撤退都是取胜的工具。如果与武器装备和人员数量都占优势的敌人交战,成功则取决于机动性和对夜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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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
第二个主意涉及到游击战。毛认为,在一次持续时间较长的游击队作战中,各游击小组若想得胜,就必须有一个严格的、高度集中的统一指挥员。中心指挥员在指挥作战时的位置离战士最远不应超过跑歩半小时的距离。
莫奈说:“这不是明摆的吗——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麦克怀特放下小册子,咧嘴朝莫奈和德克斯笑了笑。他们在桌上摊开了一张很大的河内平原详图。
他们决定寻找的村庄座落在一大片水田中间。离它两哩的地方有一块硬土地,土地上长着一片小竹林,看到这片竹林时,莫奈和德克斯都会意地点了点头。除非是疯了,否则任何一个陆军指挥员都会选这片竹林作为指挥所,一条硬面路从竹林里伸出来,又象箭一样穿过村子。最有利的是,村子前边紧挨着一痤小土丘,它的后面可以埋伏预备队。
“好,先生们,就这个村子了,”莫奈断然地说。他的眼神很兴奋:“三天后,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德克斯提出了一种出奇制胜的武器。他在朝鲜时曾有一次看见这种武器用得很成功。它很简单。在大卡车车厢上垫上一大块厚钢板,钢板上固定上二十个五吋口径的火箭发射筒,发射筒排成一圈,当它们齐射时,火箭便会都落在直径为一百码左右的一个圆形范围内。德克斯向另外两个人保证说,任何人只要在这个圆圈里,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第四天,他们要朝着那座村子进发了。几个星期以来军团士兵们第一次有说有笑地逗起乐来。莫奈带着两卡车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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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先走一步。半小时后,麦克怀特和德克斯也带着大部队出发了。德克斯坐在火箭车上用步话机与莫奈保持着联系。麦克怀特乘吉普车紧随其后。
夜幕降临的时候,大部队开下公路,走上了一条穿过水田的窄路。德克斯从步话机里呼叫莫奈,问他是否已到达预定位置。步话机里传来莫奈清楚的声音。
“我们已经布置在村子南面,”他报告说:“我们进入位置后半小时,有两个越南人走出了村子。他们朝北去了,但我估计他们还会拐回来往竹林那边去。在一小时之内大概不会有新情况。”
主力部队的卡车尽可能隐蔽地朝前开。德克斯将它们成一字排在小山包后面,山那边就是村子了。然后大家就地坐下待命。
大约过了一小时,他们听见远处有稀疏的步枪声,接下来是一阵猛烈的机枪声。步话机里传来莫奈的声音。
“我想他们上钩了。他们大概以为我们没多少人,从竹林里直接沿着硬面路就运动过来了。只有走在头里的几个人开了枪。他们还没用机枪.尽管我们把50毫米机枪都用上了。你弄一挺50毫米四联机枪架在车上冲过这批部队直接往他们栺挥部开。〃
“我们来了,”德克斯说完,啪地关棹了受话器。
德克斯很快命令装着50毫米口径四联机枪的车开到队伍最前面,它的后面是一卡车步枪狙击手,再后面就是火箭发射车。
“先別开灯,”德克斯小声命令:“机枪一响就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等火箭一发射,四联机枪就转过去断他们的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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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如果我们万不得已要丟下什么车辆的话,就丟火箭车,所以那上边儿发射完之后不要留人。”
车队尽可能不出声响地绕过山包。每隔五十米就有莫奈的人用遮光手电筒指示出右边的路肩。车队通过村子时并未减速,但却十分稳当地绕过了一座座小茅屋。
突然他们已经开出了村子来到平原上。德克斯坐在四联机枪车的司机旁边,正使劲地往前看。他发现前方有一团乱哄哄的黑影,于是向后一靠,镇定地命令机枪手对着道路正中开火。
四眹机枪大声地吼了起来,四条火流朝前倾泻而去。与此同时德克斯打开了车灯。前方五十码有一群约五十个越盟①的人。他们呆了片剡,好象是被车灯照糊涂了,紧接着又一窝蜂似地朝道路右侧逃去。机关炮一转又眼上了他们,不少入被击中了。土块儿、军装碎片儿和步枪碎决儿炸得满天飞。一些被击中的人一跟头栽进了路旁的沟里。尽管汽车开得飞快,不到几秒钟就冲过了这段距离,但这次行动却象是用最好的照明设备拍摄的一个慢镜头的恶梦。紧接着汽车剧烈地颠簸了三下,这是压到了被打死在路面上的人。就这样他们冲过了这批敌军。不一会儿,德克斯听见卡车上的步枪也开了火。
他头顶上的机枪停止了射击。德克斯让灯继续幵着。汽车吼叫着在狭窄的道路上前进。他心里只想着两件事。第一,他祈祷上帝保佑这条路承受得住车队的重量。第二,他
①Vietmiah,这是西方对“越南浊立同盟”称呼时的用语。——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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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计算火箭车什么时候正好开到离竹林500码的地方。头天晚上他已经测量过了在全黑的情况下车灯能照多远。测量结果是600码。如果在大灯第一次照到竹林后,再以每小时二十迈的速度开十五秒钟,火箭车离竹林就将是500码。正在这时,车灯照到了远处的一片自晃晃、绿油油的竹子树干。
“一、二、三、四、五……”德克斯大声数着。
数到十时,他站了起来,数到十五时,他给火箭车发出了信号。一瞬间发生了两件事。卡车尖叫着来了个急刹车一一正当它还随着惯性慢慢往前滑行的时候,火箭发射了。一秒钟之内整个卡车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嘶嘶的发射声震耳欲聋。然后是一阵清晰的火箭划破夜空的呼啸声。两秒钟后,它们击中了目标。竹林里发出阵阵闪光一一然后,在一片黄色的火海中整个竹林爆炸了。一闭火球腾向半空,其中还有五六个象木偶一样扭动的人影。接着火光灭了,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回地面的响声。
“好,真他妈的妙极了,咱们的车快掉头吧,”德克斯叫着说。司机急忙倒车,车子猛地窜了九下。不到一分钟,司机已经绕过火箭车开回到了路上。
“用不着把火箭车扔在这儿,”驶过火箭车时德克斯对司机说:“你把灯关了开倒车走,我们用尾灯给你引路。等到了村子里你就可以掉头开出来了。”
他们隆隆地沿着来路往回开。村子四周的战斗已全部结束了。后来莫奈告诉德克斯说,竹林那边一爆炸,越盟就都停止射击四散逃命了。
他们在村里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刚够把尖兵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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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整个部队就踏上了返回河内的归途。
“我一辈子也没听说过这种他妈的胡言乱语,”那个美国少将恶狠狠地对德克斯说:“首先你作为中立的观察员参战就违反了战争的规则。然后你居然还敢跑来教一群身经百故的将官如何打仗。”
德克斯、麦克怀特和莫奈此刻正坐在河内要塞三楼一个房间的一张巨大的会议桌一端的三把椅子里。桌子的另一端坐着两个法国海军将军和四个法国陆军将军以及刚才讲话的那个美国人。
“将军,我并没有亲自参战,”德克斯和气地回答:“我只不过是跟着车去看了看。我没碰过一件兵器,也没有开过一枪。我的所作所为是符含中立观察员的行为准则的。”
“我说,沃尔切克,别跟我这儿耍贫咀了,〃将军说,他的声音提髙了:“别对我说是某个法国人做梦想出了火箭车的主意。我在这儿呆过……”
一个年长的法国将军冷冷地打断了话头:
“将军,我们对您的观察员的中立性问题并不感兴趣。我们更感兴趣的是莫奈少校和麦克怀特大使别出心裁的建议,他们说法军应巧按照一个共匪的军事著作改变作战方式。”
“将军,您知道是我提出来召开这次会议,”麦克怀特镇静地说:“自从1946年12月以来,法国人一直在打一场战争,但这场战争却是由共产党严格按照毛在这本小册子里提出的策略来进行的。您是一个军人——请原谅我的粗鲁——但是您却犯了毛希望您犯的每一个错误。您忽略了他的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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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类地形条件下作战的每一条告诫。您忽略了取得越南人政治和经济合作的重要性,尽管毛早就证明这正是亚洲人打仗的方法。先生们,我有一个简单的——但也可能是令人尴尬的——问题。你们有谁读过毛泽东的书?”
一阵沉默。那个年长的法国将军是个很有智慧、结交了很多显贵的人,此刻他的脸微微发红了。其他法国将军则变得面色煞白。麦克怀特朝前倾了倾身子等着回答。
“如果您是说,麦克怀特大使,产生过拿破仓的民族必须向原始的中国人学习军事知识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您不仅犯了一个错误,而且还在侮辱人,”那位年长的法国将军说。
“我并没说过这话,”麦克怀特说:“我是问你们中有没有人读过毛的书。”
“见鬼,没有。他们都没读过,”那个美国将军叫道:“我也没读过。”
接着他咬住咀唇,好象忍住了更多的话。麦克怀特知道,只是碍于他的个人地位和政治背景,这位将军才没有命令把他武装解押出河内。
麦克怀特耸了耸肩。“显然诸位先生拒绝使用你们的眼睛和耳朵。” “
莫奈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他脸色发白,双手颤抖。“先生们,对于刚才我们汇报的作战行动,我负完全责任,”莫奈的语调还是坚定的:“它违背了我在St Cyr所学
①West Point,美国军事学院所在地,位于纽约州东南部。——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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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切原则,也违背了这位将军在西点①军校所学的一切原则。但这种打法却奏效了。我告诉各位,它奏效了。如果有机会,我要一千次地重复这种战术。在越南作战的几个月里,这是我指挥过的唯一一次大获全胜的战斗。如果把它重演一千次,它就会给我们一个全面的战略胜利,而不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战术成功。如果要惩罚谁的话,就惩罚我吧。但是,我请求你们不要让我不去做我的双眼和我的经历告诉我是应该做的事情。”
在这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位年长的法国将军点点头打发走了这三个人。麦克怀特、莫奈和沃尔切克走出来,一言不发地朝最近一家酒吧走去。他们胡乱付了一大把钞票,买了两瓶高级法国白兰地,然后三个人低头喝起了闷酒。喝完第一瓶后,麦克怀特抓住酒瓶脖子,猛地一家伙把它在桌子边上砸了个粉碎,然后他咧嘴笑了。
“我只是想这么来他一下子,”他说:“先生们,别担心纪律处分,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我们这里有饭桶草包,有自高自大的人,但他们没有权力仅仅因为你说可以向敌人学习就惩罚你。”
此后不久,法国人就撤出了河内。打了几个月的仗,消耗了堆积如山的物资,损失了无数条性命,法国人终于被迫坐到了同越盟谈判的桌旁。在停火协议中他们同意将河内交给得胜的共产觉军队。
麦克怀特、德克斯和莫奈都亲眼目睹了交接过程。法国人撤离时就好象是要出城去参加一个盛大的、五彩缤纷的游行集会。横笛声和军鼓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的是尖厉的、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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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口令声。军团官兵的军服熨得笔挺,髙腰的伞兵靴擦得铮亮。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过几乎空无一人的大街。河内的居民看到如此壮观的游行都惊奇不已,莫奈、麦克怀特和德克斯也是如此。这简直象是一支胜利之师在凯旋。
步行的队伍后面是排成纵队的大型坦克,接下来是自行火炮,以及无数辆卡车,车上的士兵都携带着最新式的美造步枪。空中一群又一群的法国飞机接连不断地隆隆飞过,好象总也飞不完。
“这太美了,”德克斯感慨地说。“很美,但亳无意义,”莫奈说:“没人愿意去告诉坦克手们他们的坦克在一望无际的烂泥田里毫无用处。那些无后座力炮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大到值得一轰的敌人阵地。”
游行结束后,全城各建筑物和设施上的法国三色旗都降了下来。最后一辆卡车也转过了街角,这三个人站立着的广场上一片沉寂。街上阒无一人,到处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
共产党的先头部队穿得很整齐,样子很精神,他们坐在俄国卡车上一驶而过。接着他们看见了第一个共产党正规军的到来——这是一个军官,骑着一辆哗哗作响的破自行车,身着一套棉布服,脚蹬一双力士鞋,头戴一顶军便帽,肩上挎着一只步枪,—个排的人在他后面跑步跟着,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军装,有些人干脆只围了一块腰布,有些人穿着好象是从法国人手里缴获的汗衫。他们许多人都光着脚。大约只有一半人有步枪,但几乎所有的人腰里都挂着一圈土手榴弹,每个人肩上还斜挎着一个米袋子。
“注意看,德克斯,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不是和我一样,”莫奈惊讶地说:“有三个人的枪是用水管子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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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看错。那三个人扛的正是土造步拾。德克斯觉得眼前这些人好象是在参加一场应当发生在三百年以前的战争。这些人全都是步行,身上背着全部给养。他们看上去很和善、天真,还真有些滑稽。但正是这些人跟莫奈打了几个月的仗,他们只输过一次。
自行车上的军官一挥手,跑步的土兵马上停了下来,然后就象蜥蜴一样突然消失在门洞里、窗户后。街上又空荡荡的,只剩下那个军官。莫奈甩越南话对他大声说他们是后卫,马上就离开。那军官笑了笑,冲他们招了招手,接着又大声叫了几句什么,他的人马上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都钻了出来,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沿着街道往前走了。德克斯意识到,这会儿在河内各个地方,一支巨大的、不声不响的、亳无特色的军队——他们中每一个人都不会比刚才那些人要引人注目——正从四面八方渗人他们刚刚征服的这座诚市。再呆下去已经没什么意思了。远处还听得见法军撤离的喧晔声。
“好吧,咱们走吧,”德克斯嘶哑地说:“又一个回合结束了,咱们又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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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如果你是总统怎么办
吴孟水即使在整个东南亚地区算不上是最出名的记者,那么在缅甸他大概就是首屈一指的了,不管什么地方讨论社界新闻业,他的名字总会被提及。
吴孟水是一个在美国呆过相当长时间的大学毕业生,他会说地道的英语。他是罗马天主教徒。二战期间他为战情局工作,在缅甸北部和中国南部同美国人并肩战斗过。他还是一个反共者。
1954年,在仰光为麦克怀特大使举行的一次宴会上,有个人对吴孟水说:“英国在东南亚的威望无疑是很低的了。请问美国如何呢?”
吴孟水说:“可怜的美国。英国人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才降低了他们在亚洲的威望,可美国人只花了十年就做到了。而且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它。实际上如果他们愿意,美国人只要两年时间就可以把一切重新赢回来,”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吴孟水回答了下列问题。
问:总的来说,导致美国的声誉一落千丈的原因是什么?
答:我在美国认识的美国人都非常友好,一点不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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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对世界大事感兴趣。凡是访问过美国并了解了这个国家的人,都不会不信任和不尊敬那里的人民。
可是,由于某种原因,我在我自己国家碰到的美国人与我在美国认识的那些人不一样,美国人一来到另一个国度好象就发生了神秘的变化。他们在社会上把自己孤立起来。他们自命不凡,喜欢大吵大嚷地炫耀。也许他们是害怕,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或者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适当的训练,由于无知而犯了错误。
我也去过俄国。总的来说,我对俄国人作为一个民族来看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我在缅甸遇见的俄国人却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人们在街上不大注意他们。他们了解本地的敏感问题,通常总是尽量避免触及它们。他们全都能说能读我们的语言,用不着缅甸翻译和佣人,所以也没有缅甸人能看见他们的泥足。
问:你能不能具体讲讲美国人究竟做了哪些事使得缅甸人不高兴呢?
答:可以。坦率地说,在我们最后拒绝你们提供进一步援助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你们经援人员的生活方式就已经很反感。几乎所有的人一来就是一副特命全权大使的派头,正如你们讲的那样,全是酋长,没有印第安人。就连小职员都神气得活象个使团的大团长。佣人的工钱和房租高得不成体统,可以说你们的一等兵过得比我们的将军都舒服。这种事伤害了我们的自尊。
我们看到的一切全是表面文章。几年前,我们听到很多谈论,说是美援对缅甸有怎样怎样的好处。一群一群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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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全是从政府那儿开支的——涌到仰光,他们站在房顶上大喊大叫,说美援对于缅甸是一件多美妙的事啊。也许美国的确给了很多援助,但人民从没见到过。还有些事是记者们让我们拭目以待的,结果也并不如人意。
问:你记得这方面的什么例子吗?
答:我记得几年前曾大肆宣传说美国要给缅甸一艘价值七十五万多美元的挖泥船。报纸上嚷嚷说这艘漂浮式移动挖泥船会给缅甸带来极大的便利。它可以疏通河道,为那些远离市场的内陆地区发展运输和贸易。
这的确是这个同家所需要的东西,对此我们都很髙兴。上游的中产阶级农民们翘首期待着给他们的产品打开一条通道,造船师们接到指示要设计吃水深的载重船。
挖泥船交货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内阁总理在美国人的劝说下也亲自到场助兴。当地报纸派出了大批记者和摄影师。美新处的人还带来了录音机以便电台广播时用。
嗯,等挖泥船被拖进港,才发现这是一艘改装过的、有二十五年船龄的英国挖泥船,以前一直停在日本生锈。这是一艘固定挖泥船,必须联接岸上设备才能工作。这本来已经够扫兴的了。但更糟的事还在后头呢。随船前来的美国专家竟然发动不了这艘挖泥船。他们后来甚至派飞机接来日本专家,可他们照样也开不动它。与此事有关的人真是把脸都丢尽了。这样的种种经历使缅甸人不得不怀疑美国援助的效果。
问:1953年,正当缅甸急需资金和技术援助的时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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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却终止了对美援的接受。请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答:首先,我们看不惯在缅甸的美国人那副趾髙气昂的神态和他们那些甚至连美国人都称之为“胡作非为”的举动。第二,出了一些类似挖泥船那样不愉快的事。尽管美国的金钱源源流入缅甸,但我们看不出它对我们有多大的帮助。第三,我们对国民党事件也感到很生气。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块儿.使得緬甸不愿意为了弄点儿美元而忍气吞声。
问:国民党事件是怎么回事儿?
答:1947年中国的赤色分子打败了国民党,大约有10 000名蒋介石的部队从中国逃到缅甸,并呆在我国西北部。当时我们建国不久,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腾不出手来对付我国领土上的这些外国军队。这些中国国民党的部队不靠种地自给自足,而在外国不靠土地生活的军队就得想方设法地弄钱。这些人于是就开始做鸦片生意,有时候甚至明火执仗地抢劫。1952年,蒋介石开始从空中给他们投送给养。我可以理解他的意图——他想制约中国的共产党。尽管如此,他的部队也无权驻扎在我们的国家里。后来我们又获悉他们穿的是美式军装,用的是美式装备。我知道这不是美国提供的,是蒋介石给的。
缅甸想把这件事提交给联合国讨论,而且美国也同意了——但条件是不许说出这些部队是中国国民党的,也不许提美式军装。可尽管如此,东南亚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而只有美国人民蒙在鼓里。谁也没有把真相告诉过他们。
当我们说我们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提到有关国家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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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时,有人就暗示说如果提他们的名字,也许美援就会被切断。
我们再也听不下去了。尽管我们非常需要经济和技术援助,但我们还是告诉美国人收起他们的援助走开吧。这是一个尊严问题——用我们亚洲人的话来说是面子问题。顺便提一下,面子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要素,而俄国人对此是非常了解的。
问:你们现在还欢迎美国的经济和技术援助吗?
答:是的。我认为技术援助应当采用福特基金会在印度尼西亚的做法。福特公司的人注意到,当他们的汽车给了印度尼丙亚时,他们却总是得去荷兰人开的修理厂检修。印尼人不知道如何修理汽车。后来福特基金会弄了一批印尼人到美国去。他们并没有告诉这些印尼人应当学些什么或把钱花在什么样的设备上,而是让他们先从头到尾看一遍,然后让他们自己挑选他们觉得有用的东西。这些印尼人指着修理库说他们要这个。于是一个一模一样的修理库就在印尼建起来了。美国技师和印尼人在里面并肩工作,直到印尼人可以独立地操作设备和检修车辆为止。然后美国技师就回国了。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帮助。
问:如果你是美国总统,你将做些什么事来改善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形象?
答:我跟你讲一件真事。几年前有两个美国人——一对叫马丁的夫妇——来到缅甸当短期顾问。他们不声不响,大家对他们好象都不甚了解。他们悄悄地去了北方的掸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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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地方栢当相当不开化。他们没有带小书、册子、电影或是其他什么记者的宣传用具。大部分美国人都依赖这些玩艺儿,而我们对这些东西最讨厌。他们没有汽车,没有佣人。他们兄是搬到一个小镇上,找了一幢不起眼的房子,就在那儿住下了。
由于马丁夫妇会讲缅语——这在驻缅甸的美国人中可是个非凡的造诣一一缅甸人便开始到他们家串门儿、聊天儿。这些访问马丁家的人对两件事感到很吃惊。一件是他们菜园子里的蔬菜那巨大的个儿头,第二件就是菜园子本身的面积。他们想知道这个两口之家要那么多菜有什么用。他们俩肯定是吃不完的——剰下的只好糟蹋了。
马丁太太把他们领到厨房,让他们看一台小型的家用装罐机,缅甸人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他们于是每天都来看水果和蔬菜是如何装进罐头里去的。然后,过了几个月,缅甸人发现这些罐头打开时,里面的菜还可以食用。
这两个美国人把高质量的种子分给大家,又帮助他们制定了一个集体的做罐头方案。附近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农活仍然是单干,做罐头的活儿也大都在家里进行,但现在他们种东因不再是给自己用,而是为了全缅甸。那个地方现在是全国罐头生产的中心,他们可以加工肉类、蔬莱,和许多缅甸人爱吃的食品。
由于马丁夫妇,掸邦的这一地区每个人都是亲美的。他们俩到缅甸是来帮助我们的,而不是为了提髙他们自己的生活水平。
如果你做的事别人看得见,而且对人民又有好处,那就用不着自吹自擂。一锅鲜汤里冒出的蒸气就是它最好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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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如果我是美国总统的话会怎么办,我会这么办:我要派更多的象马丁夫妇这样的人到缅甸来。这就足够了。用不着去橾心那一群一群的行政官员,用不着那些为保障驻外美国人的生活而必需的军需库、PX①和服务大军。这样一来,你当然可以省下几百万美元的费用,而美国人认为这笔开支是任何一个援助项目成功的关键。
问:你刚才暗示说俄国人在国外看起来干得很有成效。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答:俄国人都是职业外交家,他们在缅甸的任期达五年之久。他们都通晓缅语。他们暗暗地学,安静地生活。他们不雇缅甸佣人,因此也没人传他们的闲话。他们听有的服务人员都是俄国人。
俄国大使是他们的社交明星。他是专门参加鸡尾酒会的人。除此之外他基本上就不再管别的事儿了。俄国人里总是有一个专家,他不仅精通本地事务,而且具有相当的权威。在缅甸这儿是一个叫维克多.拉西奥夫斯基的人。他有一个小头衔一一我想是二等秘书吧。他总是替大使开门,并跟在他后面走。他很少在宴会上浪费时间。他是俄国使团里真正的战术领导人,他负责俄国在缅甸的全面事务。拉西奥夫斯基最近调到泰国去了。我可以预言,美国很快就会在那儿遇到麻烦。
问:俄国的经济援助是不是比美国的更好呢?
①“陆军消费合作社”(见本书78页注④)——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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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不,不更好,但它更引人注目,因此作为宣传就更有效。比如说,我们总理乘坐的就是一架苏联飞机——斯大林送的礼物。这件礼物不仅给缅甸人,而且也给东南亚所有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俄国人还许诺要为我们建一座体育场——你知道我们都是体育迷——和一家医院以及一所培养工程师和医生的学校。这些东西还没有到手。但这都是些老百姓理解并喜欢的项目。尽管我们都怀疑俄国人和中国共产党的动机,但老百姓和青年知识分子们都在谈论俄国人为他们正在做的好事。另外,共产党在从事文化活动方面也技高一筹。我们独立十周年是一次空前的庆典。你可以把它看成是把你们的圣诞节、元旦、复活节、七月四日①以及普珥节②全加在一块儿那么重要的一个节日。我们举行了盛大的游行,所有的共产党国家都派彩车、杂技演员和民间舞蹈家参加了游行。他们打着大标语,祝贺我们从殖民主义统治下赢得了独立。但美国人却没有参加游行的队伍。
如果你们美国人中有哪个愿意暂时离开仰光到北方的农村去走走,你就会发现那里到处都是俄国的马戏团和中国的表演艺人。当然,你们也派来过一些象班尼.古德曼③这样
①美国国庆,又叫“独立日”(Independence Day)。——译注
②Purim,每年三月一日犹太人庆祝Haman(又名Aman)谋杀犹太人失败的一个节日,又叫“万众节”(Feast of Lots)——译注
③Benny Goodman,美国著名的单簧管演奏家兼爵士乐队指挥。——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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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明星和一呰歌剧演员,他们也很受欢迎——但他们只在仰光演出,而且只有一些上层人士才能观看。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们还举办过一次雕花玻璃制品展览。我们是一个正在为生存而挣扎的民族,可你们却送来一个雕花玻璃展览。
我希望我巳经回答了你所有的问题。最后我要说,美国在亚洲需要的是优秀的、训练有素的和勇于献身的美国人。他们必须是受过良好训练并富于献身精神的人。下级工作人员可以是平庸之辈,但身居要职的人必须出类拔萃,必须有能力使他们的下属适应缅甸文化、社会习俗和需要。
我认识过去十年中派到东南亚来的几乎每一个大使、军事领导人、高级经济顾问和美新处处长,包括职业外交家和非职业外交人员。我只记得有两个大使、一个美新处处长和一名海军将领可称得上是训练有素、勇于献身的专业人员。百分之九十的俄国行政首长都是学有专长的人——不管他们干的是什么工作。除非你们向他们学习,否则在与他们的竞争中你们非输不可。
尽管如此,我仍然坚信,只要你们认真努力,只要你们愿意在这里和我们同甘共苦,美国人就可以在几年时间里把共产党赶出亚洲,当然你们还要有一个明确的政策,但最重要的是,做一个名符其实的美国人。我们喜欢美国人——我们在美国遇见的那种美国人。
宴会结束后,吴孟水和吉尔伯特一块儿出来散歩。这是那种温馨的夜晚,每一个声音都可以传得很远,丛林里飘来馥郁的花香。
“萨坎怎么样,孟?”麦克怀特问:“我应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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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怎么办?”
“无论什么,大事或小事。”
孟沉默了一会儿。柔风送来远处打更的锣声。
“吉尔伯特,我曾听说一个美国人在萨坎办了一个奶粉厂,”盂说:“他打算让萨坎人养成喝牛奶的习惯,然后再引进奶牛,使整个企业建立在健康、自立的基础上。用不着给外国人特权,一切都很简单,很容易管理。”
“我记得读到过有关他的报道,”麦克怀特说:“他被卷人了一场丑闻,好象是强奸还是给姑娘们下春药什么的。”
“吉尔伯特,那都是撒谎。我没见过此人,但花了些功夫弄清了他那件事的真相。共产党诬陷了他。他会讲萨次话,他有献身精神,那里的人都喜欢他。他的设想是切实可行的。他的名字是科尔文。我想如果做把他弄回来,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会这样做的,如果我能洗清他的不白之冤的话,”麦克怀特说。
“这也许都是些小事,但象科尔文的设想这样的事又都是最基本的。等我们把这些基本问题解决好了之后,也许可以再去从事更加宏伟的大业,但我们首先要从与萨坎人民密切相关的小事情做起。”
此后三小时他们一直在谈论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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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如何收买美国小官
托马斯.埃尔默.诺克斯——1920年4月1曰生于衣阿华州谢尔登市①。父母亲是亨利.诺克斯先生及夫人。未婚。
1937年毕业于谢尔登中学。入衣何华州立大学。1941年获畜牧业及家禽养殖业理学士学位,参加美国陆军当一等兵。1946年以上士军衔退役。参加过盟军侵入欧洲的行动,在坦克连服役。荣获紫心章和青铜章。
以下是谢尔登中学年鉴上对他的描述:“死严肃,大脚汤姆(讨厌人家叫他埃尔默)是校足球队员和铅球运动员。据说讨厌女人,但问问埃米莉.切斯特关于那次班级野餐的事儿吧!哈,哈!在过去三年里他的小母牛和小鸡崽儿每次都赢得4-H②
①Sbeldon,位于衣阿华网北部。一一译注
②美国少年组织,4H分别代表“头”(Head)、“心”(Heart)、“手”(Hands)、“健康”(Health),其口号大意为:清醒的头脑、忠诚的心、勤劳的手、健康的生活。——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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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乐部的竞赛,但汤姆说他讨厌吃牛肉和鸡蛋。志向:让母鸡每年生365个鸡蛋。预言:他能做到这一点!哈,哈!”
1946—1952年,经营诺克斯农场。1953年应邀到束埔寨担任经济合作局家禽养殖顾问。
发表作品:《商业用钙对罗德岛红毛鸡产蛋量的影响》,刊于《衣阿华养禽者》杂志1955年7月号。
关于汤姆.诺克斯,有三件有趣的事情。第一,他是大家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在国外期间把工资全都花光了的美国人。第二,他比这个国家中任何一个西方人所认识的束埔寨人都多。第三,他对于促进柬埔寨食品业发展的热情和能力比最接近的竞争者至少要大三倍。
汤姆到柬埔寨才一年,就轻而易举地成了这个国家里最出名的美国人。一个村庄无论多小,都不会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不会看不到他轰放豪放的食量,不会没有从他的养鸡知识中受益。日复一日,汤姆开着他的吉普车在乡村四处奔波,当大路逐渐变成小路时,他就从吉普车后面拉出一辆快散架了的自行车继续赶路,等到连自行车也不能骑了,就干脆迈开大步走路。
“嘿,老乡,”汤姆每到一个村庄见到第一个人时就这么喊:“你们这儿的头儿是谁呀?我叫汤姆.诺克斯,从衣阿华谢尔登来。”然后汤姆总是伸出他的大手象打气似地捏住柬埔寨人象鸟儿一样的小手。
十分钟后,凡是能走路的——哪怕是瘸着或爬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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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围在了汤姆身边。他讲的是一种柬语加法语加农村英语的大杂烩语,但大家都明白他想说什么。他那种想要沟通思想的真挚努力博得了每一个人的好感。
“我说,乡亲们,你们这个村里的鸡有问题。”汤姆总是这样说:“你们的鸡瘦得皮包骨头,我敢打赌一兄鸡一年下不了五十个蛋。踉你们说,我在衣阿华也是养鸡的,我学会了一些诀窍,我要把它教给你们。不过在做这件事之前,我希望吃点东西。”当人们前呼后拥地跟着汤姆到村长家里去看他吃饭时,汤姆已经递交了他的国书,那訧是向村民们证明了他也是一个农家子弟。
在一个地方他看见柬埔寨人把甘蔗汁熬成的糖浆灌到一个大铁锅似的模子里做糖块儿,他注意到当他们把糖块儿敲出来时,总免不了要敲碎一些。汤姆便坐下来设计了一个木头的糖块儿模,模子的两半由铰链连接,这样,只要把模子打幵,就可以把糖块儿完好无损地取出来了。在另一个镇上,他看见柬埔寨人把小猪崽儿放进竹笼里拿到集市上去卖。通常总有一、两只猪崽的脖子卡进笼眼儿里活活憋死。汤姆就教老乡们如何用两根绳子在小猪胸前打一个类似挽具的结以防窒息。
他吃起饭来也同样是当仁不让。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就成了柬埔寨食谱的大行家。他说得出不同的大米各产自什么地区。他知道几十种可以和大米饭一起吃的调料和展合食品。每当汤姆越俎代庖的时候,柬埔寨人总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他炒菜时手稳得象-个艺术家,不论是做黄鳝还是做河鱼,他的准备工作都干得很在行。汤姆每次都记得随身带上足够的食物。这样,即使他食量过人,但当他离去之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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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主反而更富有了。
每次一吃完饭,汤姆就开始工作。他会抓起一只咕咯乱叫的鸡来仔钿查看,一-把毛翻开瞧瞧,检查一下眼腈,拉一下爪子,摸一摸内脏有无损伤。
“我说,这个小家伙的食谱里需要更多的钙,”汤姆总是这样说,“钙,你知道,就是土里面那种发白的东西。我看见一哩外小路旁的山坡上有一些,弄五、六磅那玩艺儿掺到一百磅鸡食里,你的鸡就有了美味的饭菜了,至少对这只鸡是如此。”
如果有鸡生了病,汤姆要么给它们洒上一些他带去的药粉、要么给它们注射药水,然后还要留下一些用柬语印的小册子,教人们如何喂鸡才能使它们不生病。
如果用军事援助或大型经济援助的标准来计算,汤姆的成功是微不足道的,但它却是深得人心的。汤姆的事迹从一个村庄传到另一个村庄。到后来汤姆只要在一个新的村子里出现,那个村里就会象过狂欢节一样热闹。老百姓们开始储藏最好的水果、一罐上等的熏黄鳝、特别是肉桂枝、或是一袋最好的大米,以便在汤姆下次再来时款待他。事实上,汤姆已经有了可以在鸡身上变魔术的名声。一只又干又瘦、一点儿也不起眼的鸡,眼看就要死了,但只要汤姆碰一下,它就能起死回生,长得又大又肥。他每到一个村子,只要五分钟,就能说出这个村的鸡饲料里有些什么问题。另外,他在其他事情上也很有帮助。他在有关柬埔寨和美国的养鸡方面是民俗学的活百科全书,而且其他农活儿里也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一天晚上,汤姆坐在一个山村村长家的门外纳凉。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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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村里人一块儿工作了十二个小时,他很愉快,但也有点累了。他心满意足地放眼望去,随着月亮的升起,山下原本是青绿色的丛林现在变成了一片翻动着墨绿波浪的海洋。银色的月光偶尔也会被一群惊起的飞鸟遮断,它们就象一片飞蛾组成的云彩。村长走过来,不声不响地蹲在汤姆身边。
“象你这样一个身大力不亏的人,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国家呢?”村长轻声地、有礼貌地问道:“你是一个好人,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离开你的国家来帮助我们。”
这话问得极其客气,汤姆知道他并不一定非回答不可。他心里马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给所有出国从事经济合作的人员举办关于援外目的的那些正式讲演会。他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哦,crap①!”他小声说。
“这是什么词?”村长同样小声地问。
“哦,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生气的一种表示,”汤姆说:“我可以给你很多冠冤堂皇的答案,但简单的事实是,我这个人喜欢和人和鸡打交道,另外,我还想离开我的农场一两年。”
这个回答并不充分,但却是大实话。多年来汤姆一直有一个梦,它是由一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组成的,因此汤姆从来也无法谈论它。由于这个梦想,他没有结婚,由于这个梦想,他来到了柬埔寨。当他还是个小男孩儿的时候,汤姆发现某些词汇对他具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象“肉
①美国俚语,意思是“废话”。——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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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①、“藏红”、②“马六甲海峡”、“印度”、“三宝颜”③等词好象有魔法似地吸引着他。它们使人联想到异国他乡,一片片神秘的绿水,种种异香和陌生的人民。后来,等他了解了这些词的含义后,他就向往着去看一看这些词所代表的地方和事物。当他长得更大一些的时候,他又搜集到一些其他的词汇并把它们深深埋藏在心底。“莱佛士④旅馆”、“季风气候”、“山地种植园”、“菲律宾红柳桉树林”、“水稻田”、“黄河”——他记住了成百上千个关于远东的地名和事物名称。他甚至还学会了一些非常罕见的词,比如“Paryanka”它的意思是佛教徒一种坐的姿势。实际上当他同村长交谈的时候,他正好就是用这种姿势坐着。他完全明由村长是非常看重这种坐姿的。
“是这样,老人家,这些事很难讲清楚,”汤姆说:“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但是可以说我多年来一直想亲眼看一看象这样一个国家。于是我就来了,也看见了。”
“你喜欢它吗?”村长问。
“是的,非常喜欢,”汤姆说。他意识到他差点要说他非常热爱它了:“我喜欢住在农村的乡亲们,但是我不喜欢
①Cinnamon,盛产于西印度群岛和东南亚一带,桂皮可以当香料。——译注
②Salfron,佛教和尚的袈裟多用这种颜色染成——译注
③Zamboanga,菲律宾西南部一港市。——译注
④Raffles Thomas S(1781-1826)著名的英国殖民者,主要在东南亚一带活动,该地区因而有不少机构以他的名字命名。——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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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边的官员。我也不喜欢我们使团和使馆里那些美国人的工作方法。
“我不认识那些人,但我想我和我的村民都喜欢象你这样的人,”村长说得有些腼腆,但口气却很肯定。
汤姆在柬埔寨呆的时间够长的了,他听得出这句话里包含着极大的赞扬。这是他在柬埔寨,或者说在任何一个地方所度过的最幸福的夜晚之一。
两星期后,汤姆来到金边参加美国赴柬埔寨援助团成果评估年会。汤姆很不愉快。十八个月以来,他在丛林中四处奔走,对于村里的老百姓需要些什么已经形成了明确的印象。使团大本营已经收到过他的好些报告,但看来并未采取任何相应的行动。汤姆想要进口几千只罗德岛红毛鸡和其他一些种类的家禽以改进柬埔寨家禽的品种。汤姆并没有自欺欺入。在全体工作人员大会上,他也同意金边至新的海滨城市磅逊①的公路建设对这个国家很有价值,他也赞成大规模修建渠道的规划也很有用,他并不反对使团所支持的雄心勃勃的军事计划。但是,他对每一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人总是坚持说,几百万柬埔察人大部分都靠种田谋生,任何有助于改善他们生活的事——哪怕只是每天多几个鸡蛋——就是应当做的事。
在评估会开幕的前一天,汤姆会同所有在柬的美国农业专家、柬埔寨专家和四个法国官员一起回顾一年来的工作,以决定向评估会推荐哪些项目。汤姆先听了一个需要花费二
①Kompong Som,在金边西南约二百公里处,又叫“西哈努克城”(Ville de Sihanook,或Sibanoukrille)。——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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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五十万美元的修建一条新渠道的建议,又听了一个用一座机械化农场取代十八平方哩的一片长满栲树的沼泽地的提案,还听了一个美国专家的关于连续四年每年进口两百吨化肥的提议。然后,会议主席朝汤姆点了点头。
“在诸位把钱围着桌子踢了这么一圏儿之后,我推荐的东西就实在是算不得一回事儿了,”汤姆咧咀笑了笑说:“我只要做两件花钱不多的小事,但肯定可以他妈的提髙柬埔寨的鸡和鸡蛋的产量。第一,我要弄几千只美国母鸡和公鸡来改良本地的品种。第二,我要几千美元设计制造一种甘蔗梢粉碎机,这样甘蔗梢就可以加工成鸡饲料和喂牛……”
“汤姆,这个你去年已经说过了,”主席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们两国政府需要的是大项目,是能够立即给老百姓带来实惠的东西。”
“你听着,柬埔寨农村住着三百万人口,他们吃的东西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能养什么,”汤姆说,他胸中开始升起一股忿忿之气:“蛋白质和肉类的一大来源是鸡和鸡蛋。哦,当然,他们也可以捕鱼,但不是每个人都住在靠近……”
“好了,好了,汤姆,”主席不悦地说:“这些我们早就听过了,我们也已经向上面推荐过了,头儿们还没有研究到这上头来嘛。我想我们应当先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一放,把精力集中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
汤姆的脸涨红了,他的背开始象被激怒了的公牛一样拱了起来。在他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他与之交谈过的成千上万个村民的面孔。他想起了他们的友谊,他们的感激,他们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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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以及他们渴求知识的欲望,他还想起了那些可怜巴巴的鸡和它们稀稀拉拉的产蛋量。突然间他带着负疚的痛苦想到,他没有能够很好地代表他的人民。只是到后来他才问自己为什么是“他的”人民。但当时他已无暇思索,他双拳呼地一声砸在桌子上,与会者全都大吃了一惊。
“你们给我好好听着,他娘的。”他咆哮着,“你们这帮家伙成年累月坐在金边,从来没有出去见过一个真正的人,我现在告诉你们,如果我们能让这个国家的蛋产量翻一番,我们对柬埔寨老百姓的帮助就会和建那个该死的费钱费时公路或渠道一样大。好,我不想问你们这些只会坐办公桌的突击队员们有什么想法,他们会同意我的。”汤姆一转身,生气地指着柬埔寨援助委员会的头儿。
那个柬埔寨人看了看汤姆,然后又很快扫视了一下会议桌旁的其他人。他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两只手,好几秒钟过去了,他却一言不发。
“哎,我说,讲讲你是怎么想的吧,”汤姆气呼呼地坚持着:“你知道村里的老百姓是怎样过日子的。你清楚那些公路,渠道也不知要他妈的多久才能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可我的鸡又如何呢?”
“我认为鸡和鸡蛋产量都非常重要,”那个柬埔寨人字斟句酌地说。
汤姆得意地转过身来。
“怎么样,我说过了吧!”
“我说,你先别激动,汤姆。我想了解一下我们的朋友认为什么是最最重要的,”主席说:“如果我们的钱只够做―件事,要么兴办机械化农场,要么发展养鸡业,你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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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件呢?”
汤姆知道这样提问是不公平的。因为柬埔寨政府已经承诺了要建机械化农场,这位柬埔寨专家要想不讲违心的话,就必须违反政府的政策,这位柬埔寨专家讲话时,眼光仍然没有离开过他的双手,而且他的声音很小。
“我只好支持机械化农场,”他说。
主席转向汤姆耸了耸肩。 ^
汤姆知道他不该再说什么了,但他忍不住。他觉得村里的老乡们是他的选民,如果现在他不为民清命,就等于背叛了他们的信任。
“我再说一件事,就再也不幵口了,”他的声音在发抖,很低沉,孕育着危险。主席猛地抬起头来。“如果在评估会前我得不到这笔该死的养鸡拨款,我就辞职,回华盛顿去闹它个天翻地覆。你们这些家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很多国会议员都懂得养鸡和种地,我想我能让他们相信你们在犯大错误。”
这是一个威胁,在座的谁也不会听不出来。主席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汤姆,心里在飞快地构想如果汤姆找到他的上司,他们会作何反应。他想他们不会被说动的,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他们能够比汤姆找到更多的国会议员来支持他们。于是他肩头一舒,笑了。
“好吧,汤姆,如果你非要这么办的话。现在,我接受你的辞职,除非你愿意重新考虑你的决定。”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那几个柬埔寨人不仅是缄口不语,而且是坐立不安。美国人则一声不响地看着热闹,这种事他们以前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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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站起身来,再次环顾了一下会议桌旁的众人,便愤愤地拂袖而去了。
两个星期后,汤姆已经准备登机启程回国。他给那些从农业州当选的议员们都一一写了信,提纲挈领地提出了自己的控诉,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回信,但那只是由于航空信走一个来回并没有那么快。他打定主意要亲自飞到华盛顿去找他们当面述说。
在他动身的前一天,汤姆接待了一个來访者——一位高级别的法国外交官。这个法国人解释说,他一直在仔细关注着汤姆的工作,并听到了从汤姆访问过的村庄里传來的赞不绝口的报告。他对于汤姆与美国上司的意见不合感到十分遗憾。汤姆毫无表情地听着。
“为了表示我们的感激,您能否允许我们安徘您在回国的途中绕一些路,使您可以访问远东其他国家,以及印度、中东、法国和英国?”那位外交家讨好似地说:“我得知您来的时候是从太平洋上空飞过来的一这样的话,等您回到家里时,您就绕地球转了一圏儿。您知道,这种旅行的费用都是由柬埔寨按对等原则从专款里拨出来的。如果您愿意作这次旅行,我们将十分髙兴,对于您目前进退两难的处境我们也感到十分不安,希望您好意地接受这个邀请。”
汤姆听得既不耐烦又满腹疑云。他只求尽快回到美国,而且他早就发现一旦外交家们提出具体的建议,他们心里一定是有明确目的的。正当汤姆还在暗自盘算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法国人显示出了他对美国性袼的深刻了解。
“我一直觉得,先生,您对于亚洲的国家和人民怀有一种伟大的同情,”那位外交官温文尔雅地说:“我建议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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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旅行将使您有机会看到曼谷那些庄严、古老的寺庙。您格在印度尼西亚逗留,而且我可以肯定我们在印度的外交人员也将安排您到各地观光。这是一个美妙的机会。从我个人的经历中我可以告诉您,再也没有什么景色能比满月清辉下的泰姬陵①更能捺起您的深思遐想了。
这个诱惑力对于汤姆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所有那些有关异国的词证,所有那些异国风情的联想,此时此刻全都涌上了汤姆的心头。不到五分钟他就同意了。有关方面为汤姆安排了法国航空公司的客机。
回国的旅程一开始就一帆风顺。法航的专机减少了乘客人数,以便能提供更高级的服务。汤姆的第一顿饭吃的是一大块Pate de foic qras②,一小块法式面包,一瓶香槟洒,和一大块上面印着他名字的黄油——而这一切只不过仅仅是个开头。后来他又吃了一大块涂着贝亚恩③调抖的大牛排,喝了半瓶上好的Chambertin④,争吃了一块菠菜Souffie⑤
①Taj Mahat,印度莫卧儿(Mogal)皇帝沙.贾汉(Shah jahan 1592-1666)在故都阿格拉(Agra,位于新德里东南约150公里)为其宠妃修的一座壮观的陵园,全部用纯白大理石建造。一一译注
②法语,意为“鹅肝馅饼”。——译注
③Bearu,法国西南比利牛斯山(Pyrenees)一地区(原为省份),农业和畜牧业较发达。——译注
④产于法国勃艮第(Bargundy)地区的一种高级葡萄酒。——译注
⑤法语,意为“蛋白牛奶酥”。——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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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面涂着新鲜的黄油、洒着蒜末,最后吃的甜食是Brie①和饼干。
在印度尼西亚的雅加达,前来迎接汤姆的是法国使馆的一个官员和一个法国商人。他们安排他在使馆里住几个晚上,并计划了他停留期间的游览路线,而这正是汤姆求之不得的。当天下午,他们领他来到了雅加达郊外的一个小村庄。尽管已经饱览了柬埔寨的天然美景,汤姆仍然对这里的风光惊羡不巳。整个村庄就是一顆璀灿的宝石。他从未见过的五彩缤纷的花朵从一排排篱笆上奔涌而来,从一棵棵大树的枝头倾泻而下,又溅满了一幢幢小屋四周的墙壁。在一幢最大的茅屋里,一队巴厘姑娘正在翩翩起舞。姑娘们身材娇小,腰部以上都赤裸着。她们耳朵后面插着大朵的红花,就象是在她们乌黑的秀发上跳动着的火焰。莎笼②式的围布突出了她们婀娜多姿的体态。汤姆眯着眼、张着咀看了三个小时的舞蹈。那些优美的姑娘们柔软得就好象没有长骨头。她们的身体就象流水般地变换着不同的舞姿。一排印度尼西亚民间乐师的伴奏更使人陶醉其间。当汤姆起身告辞时,他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整个下午他再也没有想柬埔寨,而旦他的忿懑也消退了一些。
当天晚上使馆为他举行宴会。宴会是按印度尼西亚十九世纪的风格举行的,当地管它叫Vijsttafel。出席宴会的有十
①法浯,意为“布里乳酪”。布里是法国巴黎以东一个地区的名字。——译注
②Sarong,马来半岛和东印度群岛上居民主要服装,由一长条鲜艳的印花布构成,穿时象裙子一样围在下身。——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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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个人,其中兵有汤姆和大使是白人。宴会开始时,首先由—名印度尼西亚男孩给每位客人端上一大碗煮米饭。然后一队佣人依次在米饭上加调料,每一种调料都比上一种的汁液更丰富。到了该动口吃的时候,汤姆面前的米饭已被埋在几十种堆成小山似的、香味扑鼻的佐料之中了。有一个佣人专门负贵使他酒杯里老是装满味道醇厚的啤酒。他们这里刚一开吃,从门口立即走进歌舞团的两名姑娘。她们并没有跳舞,而是用两件弦乐器为客人演奏。这种乐器的声音很尖,很刺耳。一幵始姑娘们演奏的咅乐颤动得耳膜几乎吃不消,但过了不一会儿,乐声就变得纯净、清新,有如仙籁一般。品尝着可口的饭菜,倾听着动人的音乐,汤姆竟飘飘然仿佛进人了另一个世界,有好几次他不得不使劲儿晃晃脑袋以摆脱那种幻境似的感觉。此情此景,他心中暗想,最接近他童年的梦想了。
在雅加达度过的剩下时间也同样令人心旷神怡,当他登上另一架豪华的法航客机时,他很欢迎这个终于可以睡一觉的机会。起飞后他睡了八个小时才醒,而且一醒来就受宠若惊地发现那个法囯商人已经在飞机上放了一箱进口啤酒,并已向乘务员交待等汤姆一起床就马上送来一瓶。等他舒舒服服喝光了五瓶啤酒以后,飞机已经在印度北部新德里上空盘旋准备着陆了。印度尼西亚是一个青翠、富绕、明媚的地方,而印度却到处是灰尘、酷热、贫穷。尽管如此,汤姆在这里仍然过得很开心。这次到机场接他的又是两个法国人,并同样安排他住法国人的房子。他们也为他制定了周密的游览日程。汤姆参现了一些壮丽的百年古迹,观看了一些印度舞蹈家再现出古代仪式的舞蹈,从前这些舞是由眼镜蛇来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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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还参加过一次在江边举行的火葬。几个月之后,他还能回想起从柴堆上飘出的味道,那里面有经年的牛油味儿、奇异的香料昧儿、和人肉烧焦了的糊味儿。
在新德里期间汤姆吃得也很好。当他即将登上另一架奢华的客机离幵印度时,他收到了一套精美的印度银工艺品,这是法国驻印度使馆送给他的礼物。而且,在他整个逗留期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恭维他在柬埔寨做出的业迹。
从新德里到尼斯①的长途飞行中,汤姆有好几次提笔想写下他对美国在柬埔寨的农业援助项目的枇评,但不知怎么搞的.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他的义愤。事实上他发现他胸中的怒火已经很难重新点燃了。他安慰自己说,一旦回到美国,他就能准确地、有条有理地写出自己的意见。他决定回国后尽快到华盛顿去一趟。
飞机在尼斯降落后,照例又是法国人在机场恭侯。这次他们安排他住在昂蒂布岬②海边的一家旅馆里,让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旅馆下面的岩石上有五、六个身穿游泳衣的女人,汤姆从未想到过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竟然还有这么小的游泳衣。
汤姆在这个旅馆住了七天。当他离开时,他发现没有帐单要他付。旅馆经理笑眯眯地对他说,他们和法国政府对于这样一位尊贵的美国外交家的光临感到不胜荣幸。尼斯的法国人在他离别时送给了他一件礼品——一只摩洛哥皮制手
①Nice,法国东南部港市。
②Capd Antibea,一海滨胜地,在尼斯西南约10公里处。——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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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箱,这是他所见过的工艺最精良的皮箱。
在巴黎,来接汤姆的是个柬埔寨人,他在柬埔寨拥有大量的农业债券。他安排汤姆住在一家小旅馆里。他道歉说这家旅馆在国际上没有什么名气,但他宽慰汤姆说,这里的服务和饮食都是非常出色的。这番介绍实际上是打了折扣的。汤姆很快就吃惊地发现,这家旅馆没有价格表。住店的客人要什么就有什么,等离店时一次总算。当汤姆在酒吧要苏格兰威士忌时,侍者给他拿来了满满一瓶Johnny Walker Black Label和几瓶Perrier①,然后就离去了。对亍这么小的一家旅馆来说,它的菜谱丰富得令人难以置信。汤姆在这里真的是想吃什么就能点到什么一一从新鲜的Boluga②鱼子酱到鱿鱼汤是应有尽有。
同时,那个柬埔寨土地主领着汤姆四处游玩,有时是参观艺术博物馆,有时是晩上去听一场歌剧,饿了就到著名的酒窖去尝尝风味儿或是到小型鸡尾酒会上解解馋,吃饱喝足了,就坐上马车到Bois③兜一圈儿风,或是到商业区采购礼品,而且不知怎么搞的,每次买了一大堆礼品回来,汤姆居然一个大子儿也没往外掏。
有一天晚上,他试着提出了对柬埔寨进行农业援助的问题。那个柬埔寨人彬彬有礼地听汤姆描述了他提高那个国家
①法国西北部埃佩尔内(Epernay)一家同名公司出产的矿泉水。——译注
②一种产于黑海和里海(Canpian Sea)的鲟鱼。——译注
③法语,意为“森林”,这里特指巴黎郊外的“布洛涅森林”(Bois de Boulogne)。——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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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和鸡蛋产量的计划。汤姆觉得这个柬埔寨人好象已经知道了他计划的底细。他对汤姆讲话时口气极为诚挚或者说委婉。
“诺克斯先生,恐怕我的意见与您的有些相左,”他不失风度地说:“用于援助的钱财是有限的,在这只下金蛋的鹅还没有停止下蛋之前,柬埔寨明智的做法当然是先弄到一些永久性的设施,如公路、渠道和港口等。您的想法固然重要,也很实际,但我觉得现在的时机尚不成熟。”汤姆马上就想反驳,可是,反驳这样一个礼数周全、慷慨大方的人,好象总有点儿不大合适。
两天后,那个柬埔寨人告诉汤姆,由于他们碰上了好运气,在开往纽约的Liberte①号邮轮上为他订了一套客舱。而且他还能愉快地告诉汤姆,这套客舱用不着出钱,因为,由于一个汤姆始终没有搞清的理由,这套客舱是专门免费留给他们使用的。
Liberte号上的这套客舱装饰得豪华而不奢侈。每天早晨都有人在他的房间里放上鲜花,鲜花上总是附着一张便条,写着柬埔寨政府对他表示感谢的话。此外,还有一个搭船去美国的柬塥寨外交官也登门拜访了几次,并送给汤姆法国酒和一块最高级的法国丝绸作为礼物。
当Liberte号离纽约述有两天的航程时,汤姆坐下来动笔整理他的思绪,以便能把他的想法及时地提交给参、众两院的委员会和华盛顿的报纸记者们。然而,他发现不仅他现在已经是心平气和,而且他想生气都生不起来。使他吃惊的是,
①法语,意为“自由”或“解放”。——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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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好象成了非常遥远、菲常遥远的往事,并蒙上了一层美好的回忆的面纱。这些回忆不只是在那些村庄里度过的日子,想得更多的还是他回家的这一路上所受到的那么多柬埔寨人慷慨、殷勤的照顾。他的火气在柬埔寨时曾被看成一件诚实有力的武器,而在Liberte号的客舱里却显得近乎荒唐可笑。他写了三个小时,只写了半页纸,于是他决定等上了岸再说。
八个月后,当汤姆回到衣阿华州谢尔登郊外的诺克斯农场时,他又瞥见了那半页纸。他拿起来读了一遍。有一会儿功夫他简直不相信这是他自己写的。笔迹是他的,但词句却不是。他在柬埔寨时那种义愤填膺、热血沸腾的感觉现在看釆简直是十足的小孩子脾气。汤姆把纸叠起来,扔到了一旁。
在海都,麦克怀特大使接待了一位来访者——一个农
民,中西部家禽协会的负责人。他正偕妻子作环球旅行,但他走进使馆时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嗨,麦克怀特先生,”他说,看来他永远也学不会外交礼节:“我有点急事儿,耽搁你一分钟,别说我有神经病哦。”
麦克怀特推过一盒香烟,来人拿了四支,点燃了一支,还有三支放进了衬衣口袋里。他吐出一大口白烟,然后隔着烟雾说开了。
“这个国家所需要的,先生,是一些好鸡,”他说,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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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兴奋得好象要爆炸。
“我想这一带有不少,”麦克怀特小心地说。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包含着反对,因为他早就学会了在接人待物时要用一种不置可否的语气。
“是有他妈的不少,但都是些病鸡,”来访者说:“我发现它们一年才下三十几个蛋。怎么着,如果我们能使蛋产量达到每只鸡每年二百个的话,每年就可以节省食品进口费2 000 000美元。你瞧我都算过了。”
激动的来访者朝大使推过一张肮脏的纸条,上面爬满了潦草的数字,在纸条最下面,有一个数宇用笔圈出来了,那就是$2 000 000。
麦克怀特让手下的研究班子核对一下这些数字和计算,它们都没错。
然后他给驻在柬埔寨金边的美国援助团写了一封信,因为那是这附近地区各使团中美国农业专家最多的一个团。他在信中问他们是不是有个养鸡专家,能不能把这个人借给他们用一下。
金边的回信很令人失望,并且导致麦克怀特犯了第二个大错误——一个他永远也没发现的大错误。
亲爱的麦克怀特大使:(金边使团团长这样写道)
我不知道您正在忙些什么,但听起来好象是正在为保证圣诞节的鸡蛋供应作准备。
不管您的动机是什么,我对您是爱莫能助。我们过去有一个鸡蛋专家,名叫托马斯.埃尔默.诺克斯。千这种职业的人看来都有些古里古怪。他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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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不好好干。老是到乡下去转悠,老是不懂装懂地指手划脚,动不动就威胁我们说如果不进口一些罗德岛红毛鸡就要到国会去告状。
最后他气呼呼地走了,什么原因,我始终没有完全弄明臼。法国和柬埔寨官员一开始感到很不安,因为他们不愿意看见美国人不高兴地离去。但现在看来他们对此事已经没什么意见了。再说他们也不再想要鸡蛋专家了,您也用不着。这事就算了吧。
您真诚的
罗.亨迪
于是麦克怀特果然就算了——这就是他的第二个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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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六呎①高的萨凡纳智者
美国空军上校埃德温.B.希兰戴尔是佐治亚州萨凡纳②人。此刻他一边沿着海都的白鳄鱼大街信步走来,一边轻声地吹着口琴。他正在试着学吹萨坎的国歌《英高赫利格诺思提纳》③。每隔一会儿,上校就要拦住一位过路的萨坎人,把那首吹走了调的《英高赫利格诺思提纳》向人家演奏—通。然后,他便边比划边大笑,时不时地做出种种讨好的怪相,非要人家给他哼一遍国歌不可。
不过,学吹萨坎国歌还不是上校眼下唯一所做的事情。正象他说的那样,他是在“趁麦克怀特出访归来之前看一看这座城市是怎么运转的。”在此之前是麦克怀特大使把他从马尼拉调来借用两个月的。上校注意到沿街开着许多当铺,便断定这座城市里的居民经济上陷人了困境。他留心观察着经营槟榔子,烟叶和本地药材的商店,因为他在一家这样的
①指身高,约合公制1.83米——译注。
②Savmnah美国佐治亚州一地名——译注。
③原文Nging Gho Hrignoation显然是对东南亚地方语音的模仿,意思不详——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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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店里曾经见过一位店员从柜台下面拿出件什么东西塞给了顾客,猜到了这些商店同时还兼做鸦片生意。他走过一个个水果摊,这些水果摊上高高地堆放着红红的石榴青青的苹果、黄灿灿的柚子和浅棕色的香蕉,身边过去一个个挎着大篮子的花贩,这些花贩正在沿街兜售浓香扑鼻的花卉。然而,最引起上校注意的还是那些充斥街头,形形色色的手相术和占星术铺子招徕顾客的广告招牌。这种地方倒是格外地清洁、雅致、体面,看上去真能和美国那些时髦讲究的医生们的诊所相媲美了。从这些占星术士和手相术士们挂在铺子外面的招牌来看,凡是幵业者都有博士学位。
嗯,这倒不错,希兰戴尔上校心想,总算给我的业余爱好找到了一个用武之地。我很高兴随身带来了星历表和对数表。还有那只计算尺,好嘛,要是能找到那张从重庆秘术学校①挣来的文凭,我也可以在这里挂牌开业了。
想到这里,他在口琴上奏起了《吹口哨的小猪》,这是他专为特殊场合保留的曲目,譬如那次把头毛驴鼓捣到将军房间里去的时侯,还有今年三月十四号自己被提升为上校那—天,他吹的就是这只曲子。
等到把海都逛得差不多了,对这个城市也有了些感受之后,他回到了美国使馆,开始阅读起各种资料来。他把所有萨坎政客的传记都通读了一遍,又浏览了分析目前政局的各种材料。一连几天,他都埋头于这种研究之中,而且可能会
①重庆秘术学校(Chunking Skool of Oeeult Seieace),有关此学校,无从査考,暂且存疑——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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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更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使馆的礼宾官前来打搅的话。
“上校,您的绰号叫‘拉格泰姆机灵鬼儿’吗?”
“在马尼拉,他们是这么叫我。”
“那就对了。菲律宾大陡明天举行晚宴,请您光临。我已经替您应承下来了。罗德里格斯①大使好像特别热心……”
“这么说,这个差事到底让唐.菲利普给捞到手了,这老家伙。我一准去,他要是能带它几箱子尼巴酒②和一大车圣米格尔啤酒来就太棒了,还有他手下那俩马尼拉女佣人,模样那个水灵……”
“八点钟,别忘了,”礼宾官赶忙说,“要系黑领带。还得早点儿到。总理和外长,还有好几个萨坎官员都要到场。”
“有客人名单吗?”
“我这就去给您弄一份。”
应菲律宾大使之邀出席宴会尚人到得特别齐,因为唐.菲利普做为颇具魅力的好东道,已经名声远扬了。人们风传他每年光付给厨子的薪水就高达三万比索,而且是从华尔道夫③把他弄来的,反正不管这位厨子到底挣多少钱,是从哪
①Rodrigueg,菲律宾地名,此处用唐.菲利普大使的家乡来代指他本人。——译注
②tuba,用生长在菲律宾的尼巴棕榈树液酸制的一种当地风味酒。
③见本书89页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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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弄来的,他已经使唐^菲利普的餐桌在整个东方闻名遐迩了,这可一点儿不含糊。
一个小时左右的鸡尾酒会和餐前小吃过后,一个仆人走上前来,凑到唐.菲利普耳边叽咕了一会儿。一团失望的阴云使他的面容失去了光彩,前额也随之堆满了皱纹。只见他沉思了片刻,便起身来到希兰戴尔身旁,把他招呼到一边。
“机灵鬼儿,”他说,“大事不好了。本来今晚的第一道菜是Sole escabeche①。鱼是下午我刚叫人划我的船去打的。可亨利刚才传话说,他没生姜了,现弄得半个钟头。看来我不得使个缓兵之计。那次你在碧瑶②我家玩得那套看手相的小把戏,你还记得吧?你不觉得……”
他的脑际开始漂过一阵《吹口哨的小猪》的乐曲旋律。
“嗨,唐.菲利普,”他说,“愿意效劳。今天夜里看手相,正对我心思。湿度正合适,金星和月球也凑巧会合……”
“那就来吧,”唐.菲利普说,看上去顿时年轻了五岁。“你对他们随便胡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能让他们快活半个钟头就行。”
“胡说?唐.菲利普,你说话也够损的啊。”
菲律宾大使用调羹敲着一只玻璃杯,等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后,他便开始为希兰戴尔上校做介绍了。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晚上有一位杰岀的手相术士和占星术士和各位在一起,”他停顿了一下。这时,在场的美
①西班牙语,意为:卤汁舌鳊——译注
②Baguio,菲律宾地名,在马尼拉以北两百公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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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哄笑起来,有几个一包括乔治.斯威夫特代办在内―还冲口叫道“骗术!胡侃!”面对美国人的起哄,在场的萨坎人神情都变得不自在了,不过他们还是伸长了脖子,津津有味地等着倾听下文。
唐.菲利普继续说道,“这位杰出的人物就是我的老友兼同僚、美国空军的埃德温.希兰戴尔上校。他是重庆秘术学校的毕业生中唯一还活着的白种人。我本人多次有幸目睹过他的拿手好戏,我听他说过的那些事儿真是异想天开,神机妙算。我还记得他给我们国防部长拉蒙.马格赛赛算卦、看手相那天的事儿。拉格泰姆机灵鬼儿一一这么叫他我们才觉得热乎——说那个月的16曰是拉蒙的黄道吉曰,不过条件是他得在巴朗附近才灵验。拉蒙觉得好奇,真到巴朗去了—趟,那是北依罗戈省①境内的一个小镇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就在那天,就在那个小镇子上,拉蒙呼拉把胡克分子给围住了,还逮住了他们的头儿,就这么一下子把胡克运动的脊梁骨给砸断了。”②
萨坎总理和外长各自朝对方会心地点着头。乔治.斯威夫特在一边又是傻笑,又是拍打膝头。
“刚才我问机灵鬼儿想不想饭后也给在座的几位看看手相,但他说眼下趁着金星和月亮会合之际,算卦的条件千载难逢。下面半个钟头是看手相的最佳时间,我的厨子说他可以过了这会儿再上菜,所以……我把希兰戴尔上校交给你们
①IIacos Norte Province,菲律宾地名——译注
②此处与史实不符,这个运动是以1954年运动领导人的投降而告终的——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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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太棒了!太棒了!”总理拍着巴掌直叫好。斯威夫特这时转过脸来对妻子嘀咕道:“真不明白麦克怀恃干嘛把这么个半吊子货硬拉到这儿来。在国宴上搞这种哗众取宠的鬼把戏,亏他想得出!”
希兰戴尔站起身来,朝众人挥了挥手。“且慢,女士们、先生们,坦率地说,我是不軎欢在大庭广众之前露这一手的。要我看手相可以,不过我可是看到什么说什么。有的时候,有些个人隐私各位也许是不愿让别人知道的。这一点我要事先说清楚。”
“先拿我开刀吧,上校,”斯威夫特一边讥诮地说着,一边伸出了手心。“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来吧,我倒要瞧瞧!”
他们在一盏吊灯下落了座,上校把斯威夫特的手平放在自己的膝头上。众人随之围了上来。
上校问:“您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这就要你来告诉我了,先知先生。”
上校盯住斯特夫威的手心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然后用温和、丝亳不含责备的语气说:“您一九一三年四月二十八号出生在加利福尼亚的圣克拉拉,这我是知道的。刚才我是想精确到几点几分,因为那也许对我有点儿用处。不过不必介意。”
代办一言不发了。
“您出身贫寒。令尊开过酒馆儿,我还不敢肯定,不过有迹象表明,他后来破产了,还遗弃了令堂大人。”
斯威夫特太太“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校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您一开始想当医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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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没能通过医学院的考试。您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中途辍学了,因为……”上校抬起头,瞅了一眼斯威夫特太太,看见她脸上痛苦的表情,随即换了个话题。“后来,您到一家房地产公司当事务所经理,在这个职位上一直干到一九四四年。那年您以前的一位主顾在华盛顿发了迹,把您带去给他当事务所经理,您就做起了联络工作,和国会打了不少交道。接着,您又到了国务院,干的还是老本行。这是您第一次在海外任职。从您的手相来看——您不经常阅读——我是说,不大读书看报。不过,您在浏览和整理报告方面很有能耐。这是您的一大特长。您不喜欢挨上司的尅,一遇到这种情况一根据您的手相来看,您就要拿夫人出气。要我告诉您今后的前景如何,其实也很容易。不过只是您不愿告诉我您出生的确切时间,这个……”
斯威夫特刚要脱口说出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希兰戴尔上校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转向下一位了。
这时总理在一边说话了,“我想请您看看我的手相,不过我更喜欢您私下给我看。”
“阁下,当然可以。”菲律宾大使说着便搀起总理的胳膊肘,领他朝书房走去。拉格泰姆机灵鬼儿随后跟了上去。拉格泰姆机灵鬼儿和总理关上书房的门,在里头待了半个小时。至于书房里发生的事儿,其他客人一概不知。不过,当房门打开时,两人是挽着胳膊走出来的。而总理显然是带着敬畏的神情仰面注视着拉格泰姆机灵鬼儿的。
晚宴开给了,大家走进餐厅,去领略亨利名不虚传的烹饪艺术。席间,美酒佳肴,高朋满座,大家兴致勃勃,谈锋甚健,话题总是围绕着手相术和占星术。菲律宾大使心中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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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这回他欠了拉格泰姆机灵鬼儿一笔不小的人情,有朝一日做为回报,他也得为他做点儿什么。
三天以后,麦克怀特大使回到海都。他健步走下飞机,—眼就看见前来迎接他的使团副团长。他走上前去把手搭在乔治.斯威夫特的肩膀上,然后打趣地说:“一切正常是吗,老伙计?你的眼睛怎么了?又青又肿,好不漂亮哇!你这付模样,怎么就象刚和马西亚诺①较量过十五个回合似的。哪儿弄的?”
斯威夫特的脸顿时涨得通江。“还能是谁,那个您从马尼拉弄来的专会晔众取宠的上校呗……”
“希兰戴尔?”
“没错,先生。我已经把给他记过处分的通报写好,就等您签字了……”
“先谈谈情况吧。^斯威夫特便把情况汇报了一遍。
麦克怀特回到使馆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希兰戴尔上校找来。上校来了,麦克怀特异常严厉和刻板地接待了他,不客气地告诉他自己想就他和使团副团长打架一事儿听听他的说法。
“是这么回事儿,先生,”上校说,“能让我坐下来抽只烟吗?”
“坐吧。不过我先得跟你说,我有种预感,你捅了一个
①Rocky Marciano,美国拳击运动员,曾在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的四十九场职业拳击比赛中保持不败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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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漏子。”
下面就是埃德温.希兰戴尔上校对乔冶.斯威夫特挨打—事向麦克怀特大使所做的解释。
“噢,先生,”希兰戴尔上校说,“让我先和您谈谈背景吧。每个人、每个国家都有一把能够打开他们心扉的钥匙。如果您使用的钥匙合适,那您就可以用您希望的任何方式去摆布任何人和任何国家了。”
“打开萨坎——还有其他几个东南亚国家——的钥匙就是手相术和占星术。要了解这一点,您只要上街转一圈儿,看看那些扶箕占卜的麻衣相术机关就行了。干这一行的那都叫博士,在这儿可吃香了。所有萨坎大学里都有手相术和占星术教授,总理本人就有秘术博士学位。
“有许多事情,是我们在美国不甚了了,但却是亚洲人极为看重的,他们还从中发展出一整套专门学问。这其中就有手相术和占星术。”
“有好多问题,不先请教一下秘术博士,萨坎官员就不敢拍扳。我刚到不久,就遇见这么一位小有名气的占星术士宣布说,十八号那天有一位‘大人物’要死在萨坎。结果,为了赶在那天不在国内,萨坎那些当大官的差不多统统在十七号逃到仰光进难去了。连国王和总理都逃之夭夭。在这方面,他们是毫不迟疑的——他们信。
“刚好我的业余爱好就是手相术和占星术,那还是在中国学到的。所以我一到这儿,心里就有了谱,我掌握着有如于在这里推进美国利益的知识。”
“在菲律宾大使的宴会上,人家叫我给他们看手相,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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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天赐良机。当时除了国王之外,所有的萨坎官员都在场。可就在这时候,你那个愚不可及的副手,不但不助我一臂之力,反倒捉弄起我来.把我当傻帽儿耍。如果他还有那么点儿头脑的话,他就该注意到那些萨坎人对这事儿就甭提多认真了。如果国务院那帮傻瓜事先好好向他交待一下,他也就不会到了这儿,连手相术和占星术是怎么回事儿都不明白了。”
“不过,”麦克怀特大使插嘴说,“乔治.斯威夫特说你侮辱了他的人格……”
“他硬要我给他看手相,我只好实事求是地给他看吧。他知道我没对他说瞎话呀。”
“大使先生,每到一处,对凡是跟我打交道的人,我总要一个不漏地先摸一摸他们的底。我找他们问这问那,翻阅他们的档案材料,还要做一番彻底的调杳。比方说您吧,我就知道您在上大学的时候爱上过一个演杂耍的小扭儿。您想跟她结婚,令尊大人急了,还嚷嚷过要和您脱离父子关系呵。”
“别管我,”麦克怀特大使说,“接着说副团长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吧。”
“好吧,总理叫我给他看手相。他的背景我自然是了如指掌啰,于是就对他照直说了。如果您说得出一个人年轻时候的那些事儿,而且还知道得那么详细,那轮到谁都会被镇住的。”
“接着我又对阁下说,他正在计划做一次六个月的环球旅行,这一下把他镇得他妈的差点儿没从裤衩里蹦出来。
“当然,这事儿您是没听说过,先生。您手下的那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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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给炸得满面开花的时候,也都是严严实实地被人家蒙在鼓里——恕我直言。大约一个星期前,我从总理宫邸门前路过,看见一大帮子仆人正在当院甩忙着,晾家俱的晾家俱,往上套棉布罩子的套棉布罩子。结果,只需谨慎一点儿,稍稍一问,就打听出原来阁下正在准备做环球旅行。然后,我又跑到航空公司,打听出了他的出发日期和陪同人员。这可是一个严加保守的秘密。”
“你说阁下正准备去旅行,他是什么反应?”
“他先是一楞,接着就问我,他干嘛要做这次旅行。这个嘛,我对这里的政局还是做过研究的。我就说,有两个人——这俩人都是他的老交情了——正在他手下争权夺利,他呢,却举棋不定,不知该挑那个好。所以,他想通过做一次环球旅来推迟这一决定。”
“那他怎么说?”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蹓跶了好几分钟,头上出的那个汗都快赶上个美国西部牛仔了。然后他问我这俩人都叫什么名字。我说从他的手相上我看不出来,我在萨坎的时间还不够长,对当地官员的名字还不太熟,不过从他的手相上.我可以猜出这俩人的模样。我说其中一个身材瘦小,肝有毛病。另一个是位身高马大的红脸汉子。
“他又来回蹿跶了一会儿,出了一阵子汗,然后就哼哼唧唧地坐下来,问我这两个人当中他该除掉哪一个。”
麦克怀特大使跳了起来。“老天,你是在说赛奥将军和巴克尔将军吧。”
“正是,先生。”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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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既定方针,所以就劝他不要莽撞,因为无论除掉哪一个,可能都是个错误。而做为一个象他这样虔诚的佛教徒,这个问题更是连提都不该提。我进—步向他建议说,一个更聪明的办法是,他自个儿待在国内,把他们打发到国外去待六个月。”
“原来是你干的呀!老天,不到一小时前,他们刚宣布赛奥要去美国当特命全权大使,巴克尔的头衔也一样,只是去俄国。他们下个礼拜就动身。”
“噢,”希兰戴尔上校继续说,“晚宴结束前,总理和外长走过来问我愿不愿给国王看看手相、算算命。我就对他们说了些如蒙不弃,实乃三生有幸之类的话,并说我随时听侯陛下的吩咐,无论昼夜—随叫随到。”
“要知道,先生,”希兰戴尔上校说着,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中国共产党的军队一直在北部边境一带进行动员。我知道只要一旦能接近国王,我就可以对他说,司命星下令叫他把萨坎皇家军队调到北部去进行军事演习。只要一这么做,共产党就会把这一举动当成萨坎亲美反共的明证了。这样对共产党或许就是一次失败,而对我们或许就是在整个亚洲的一大宣传胜利了。而且,先生,我敢肯定国王是会按照司命星的吩咐行事的。”
“出什么事儿了吗?”
“我们正要离开菲律宾使馆住宅,这时总理把乔治.斯威夫特叫了过来。‘大使先生’,他说,‘我的这位朋友要为国王陛下看手相。不过,在萨坎,我们做这些事情时有一套非常严格的礼节。这一活动必须是政府级的。您,大使先生,必须亲自打电话给萨坎礼宾部长,就是这位莫阳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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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希兰戴尔上校荣幸地接受前去为陛下算卦、看手相的邀请。’
“‘这我懂,我非常明白,先生。’乔治回答说。
“‘那好’,总理说,‘您给莫阳亲王打电话的时候,他会告诉您确切的时间、地点、该穿什么衣服,以及上校在去皇宫之前应该知道的所有细节。’”
“‘我非常明白’,乔治说,“明天上午九点钟我要亲自给莫阳亲王打电话,如果这个时间他觉得方便的话。’”
“‘这个时间对我很合适,’莫阳亲王说,‘那我就九点钟等您的电话。’”
“这是宴会的高潮,随后,晚宴就散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斯威夫特转身对我说,‘听着,明天上午你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别动窝。我一打过电话就通知你。我想先和随员们讨论一下再告诉你详细情况。所以你就在房间里等着吧,九点多一点儿我给你挂电话。’”
“‘遵命,先生,’我说,然后就离开了。”
“我回到家后自我感觉良好。我心想自己已经名副其实地控制住了局面。我自然事先已经把萨坎所有大人物的卦都算好了——国王的也不例外。我一边脱衣服上床睡觉,心里还一边盘算着这件事儿。”
“我知道自己到皇宫去给这老家伙算卦,也许得去两三次。第一次我打算说说他过去的个人生活。我手里掌握着他的一段艳史,说他一九二八年勾引暹罗国王的侄女没能得手,反他妈的差点儿招来了一场战祸。这是我从管房人那里听来的。我要趁第一次算卦的机会认识国王,估计一下他的个性和反应。对一个手相术士或占星术士来说,透彻地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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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是非常重要的。
“再往后,我打算渐渐把活题往军事和政治局势上扯,并把这个问题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提出来,好让国王就这种危急的局势向我请教解决办法,起码要让他向司命星请教应该怎么办。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觉得自己第一次进宫兴许就能大功告成。”
“就这样,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因为我兴奋得不行,想快点把一切都准备就绪。我把各种式样的衣服都取出来摊在床上,以防万一我在九点十分还不到就得赶到皇宫去。我连早饭都没去吃,因为我生怕会错过斯威夫特的电话。我只从军用干粮里拿出两瓶温啤酒喝,拿了一听色拉米①香肠吃。我等电话铃响都等疯了,但是九点十分过后,却没人来电话。到了十点钟,还是没有人来电话,所以我又喝了两瓶啤洒。到十一点还是没人来电话,我就知道准是他妈的大事不妙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从邮差那儿借了辆摩托车,开到使馆乔治.斯威夫特的办公室来了。”
“他不在办公室,不过他的秘书,一个长着一双金鱼眼,姓麦金托什的小妞儿却瞅着我说,‘唉呀,希兰戴尔上校,我们到处找您都找了一个小时了。’”
“我说我奉命守在自己的房间里咬指甲咬了一上午,都快咬到胳膊肘了。”
“‘啊呀’!金鱼眼小姐说,‘除了您的房间,全城每个地方我们差不多都打电话了。’”
“‘斯威夫特先生给莫阳亲王的电话打通了吗?’”
①Salami,一种腌制并以大蒜调味的意大利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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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金鱼眼说,‘斯威夫特先生得知斯威夫特太太到军需仓库去,因为副国务卿中午就要到,而他们把酒都喝光了,而他们今天晚上就要为他举行宴会,而斯威夫特先生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去帮助采购,因为酒店今天一般是不开门的。’”
“‘他九点钟没给莫阳亲王打电话?’”
“‘没有,先生,不过他从军需仓库给我来了个电话,叫我给莫阳亲王打电话。’”
“‘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打了,先生,我十点十分左右给他打的。’”
“‘亲王怎么说?’”
“‘噢,这事儿有点儿让人摸不着头脑,先生。您瞧,从斯威夫特先生那里,我没大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儿,所以我在电话上找到莫阳亲王后,就说您,希兰戴尔上校很高兴能出席陛下为副国务卿举行的招待会。’”
“‘莫阳亲王怎么说?’”
“‘哦,他问我,我是谁。’”
“‘然后呢?’”
“‘然后我说,我是斯威夫特先生的秘书。’”
“‘亲王接着怎么说?’”
“‘咦,’金鱼眼说,‘这个人真莫明其妙,他二话没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这下好,我知道我们把萨坎人侮辱得不轻。我们不但没用上手里的钥匙,反而,在大门口给自己设了个障碍。当时我想兴许自己还能挽回败局,就急忙赶到莫阳亲王的办公室去当面谢罪。但是亲王的秘书却出来彬彬有礼地说,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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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岀城了。
“那天下午我见到乔治.斯威夫特,他还没等我发脾气骂娘,倒先赔起不是来了,说他不该忘了在九点钟给莫阳奈王打电话。‘情况你是知道的,他说,‘副国命卿来了,他到这儿毕竟是来视察咱们工作的。我总得去检查一下接待准备工作呀。,
“‘唉呀’他接着说,’对了,还幸亏我到那儿去了一趟。你瞧,我刚接到总理、外长和莫阳亲王的电话,他们都吃了点儿不对胃口的东西,身体不大舒服,为副国务卿举行的宴会他们不能来了。要是到时候他们一个都不露面,再加上没有杜松子酒,那才真有你瞧的呢,上校,所以别对我吹胡子瞪眼了。’“
“‘老天‘,我说,‘咋天夜里不是跟你说的好好的,我要叫国王把他的部队调到北边去搞军事演习嘛。’”
“‘哦,得了,上校’,斯威夫特说,‘你那些哗众取宠的鬼把戏用来活跃一下沉闷的晚宴还可以,但要用来创一流外交……’“
”就在这个时候,”上校说,“我抡起拳头就砸到他眼珠子上去了。”
希兰戴尔上校离开办公室后,吉尔伯特,麦克怀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此时的感觉是又好笑,又好气,然而这事儿他越想,气就越不打一处来。当他终于揿了揿铃,传乔治.斯威夫特进来时,他的咀角已经绷得紧紧的了。
“我来了,先生,”使团副团长走进门来,脸上带着期待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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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你去过海都的商业区吗?“
“去过,先生。”
“你注意到没有,那里有多少手相术铺子和开业的扫星术士?”
“这个,您听我说,先生,美国的当铺可不算少吧,不过咱们并没有按当铺老板的话来推行咱们的对外政策呀”
“你请人给你看过手相吗?不,当然没有。你认识那些请人家看手相的吗?”
“您听我说,先生,这都是糊弄人的玩艺儿。哔众取宠的鬼把戏。”
“乔治,如果人家就信把这个,这就不是糊弄人的。你的职责不是去判断这玩艺是不是糊弄人的,而是去判断都有谁相信它,为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乔治.斯威夫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一朵红晕开始爬上他的面颊。真有点儿不可思议,挨骂的竟然是他,而不是那个上校……
“乔治,我准备给国务院发份电报,请他们把你调走。“麦克怀特疲顿地说。
“就凭我没有和一个看手相的合作这一点?”乔治问道,麦克怀特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使乔治得以步步高升的那种动物般的生存能力。
”不,我或仵会对他们说,任何人在这里待上两年都会待膩的,你该换个地方了。”
乔治的眼睛眯缝起来。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大使的态度,不过他也知道这还不是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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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海军上校博宁
所罗门.阿希坐在会议桌的首席,此刻他的神态安详、轻松,因为现在还不到强硬的时候。长期的经验告诉他,陌生人聚在一起,总要先东拉西扯上一阵子,才开始谈正题儿。窗外,一片都市的暄腾嘈杂之声弥漫在香港上空。阿希在这个英王直辖的殖民地才待了几个星期,他觉得这种杂乱的声响很令人神往。
阿希知道自己生性顽强,精明能干,虽有一幅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外表,也不过只是薄薄的一层罢了。就在这层外表下面藏着的却是一个青年时代从纽约城东①闯荡过来的城府很深的犹太人。他做过工会的谈判代表,凭着自己的顽强和诚实,他一帆风顺地登上了自己这一行的宝座。在此之前,当美国总统请他在政府中担任六个月的亚洲会议特别军械组的美国代表团团长时,也真可谓春风得意了。
阿希在椅子上转动着身体,环顾了一下在座的美国人,这些人就是组成他的代表团的全部人马。他在心里琢磨着哪
①纽约城东——黑人和少数民族居住区,生活条件差、文化程度低,已经成了贫穷落后的代名词。——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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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人可以委以重任,那些人可以不予理会。驻萨坎大使麦克怀特没有问匦。负责东南亚太平洋事务的特别政治干事安德森一钱不值。有一次阿希问他香港的各家工会组织中有多少共产党,这个大笨蛋却给你来了个一问三不知。杜林在出入夜总会时才派得上用场。他是一个一心向上爬的职业大使,对华盛顿唯恐报忧,变着法地想得到上司的赏识。不过他手中掌握着情报,河希需要这些情报。不过,和对手讨供还价的事儿,他是不会让杜林去干的。
房间里其余的美国人都很平常。至此,阿希还没有机会认真掂量一下那位海军上校。博宁是个小矮个儿,阿希注意到他穿的是高跟鞋,这无形中使他的身量高出了一截。有时候,阿希心想,小矮个儿倒是挺能干。
“好了,先生们,现在开始开会,”阿希开口说。“大家都知道来这里的原因。出席本次会议的美国代表团就是由各位组成的。本次会议的宗旨是要确定美国在自己的亚洲盟国中所要分布的武器类型。对于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我无需多费口舌了,我们将要遇到的种种困难我也不必再向各位交待了。参加本次会议的印度、缅甸和泰国代表很有可能会反对在他们的国土上部署任何特殊武器。也许他们是对的,但是我国政府不这样认为。眼下国会还没有一项允许我们和自己的朋友分享情报的立法。不过我估计很快就会有了。”
阿希咧开嘴笑了。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最近局势的发展已经使美国认识到和自己的盟友分拿知识和军械的必要性。
“喏,先生们,各位已经看过秘密文件,知道美国官方的立场了,”阿希兴致勃勃地接着说。“今天上午我不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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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用大家更多的时间。我只是想让各位清楚地了解我的开会作风。首先,请大家记住我是这个代表闭的团长。如果有人对我的活有什么疑问,可以找我私下谈,但不要在会上提。我的话都是有的放矢的,有时候可能不中听,还望各位多多包涵。其次,先生们,请看一下本次会议的曰程安排。”
围桌而坐的代表们都捡起用凸版纸精心印制的三周会议曰程安排,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请注意每天下午都有两三轮鸡尾酒会,宴会每晚举行—次,天天如此。”说到这里,他绷紧面孔,随后又不自然地苦笑了一下,“鸡尾酒会我希望在座的都不要光顾。宴会我可以让各位每个星期出席两次。谢绝信我可以一次全部写好。最后一次宴会各位届时都要光临,因为工作结束了。“
“阿希先生,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明智,”杜林大使忐忑不安地说。“亚洲人死爱面子,他们会觉得我们在怠慢他们。”
“还有,阿希先生,我们也不能忽视在这种社交场合偶尔获得一些零碎情报的可能性,”安德森,那位政治干事,也在一边说。
“扯淡!”阿希坚定地回答道。“让我们把心思还是用到正事儿上来吧.如果我们在谈判桌上和亚洲人讨价还价的时候既毫不示弱,又公平合理,我们是会受尊敬的。而这就需要我们付出全郎精力。如果你们当中有人过于贪杯而昏昏欲睡,或者掉以轻心而坐失良机,那么用不了几回,这笔交易我们就得输个精光。让我坦率地告诉您吧,杜林先生,尽管我新来乍到,但我觉得美国人如果不再沾鸡尾酒会的边,几次过去,声誉还是会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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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希侧过脸来瞅着安德森。安德森已经颓丧地靠回椅子中去了。他还从来没听见哪个外交官使用过这样直截了当的语言,他感到如芒在背。
“哦,安德森先生,关于从鸡尾酒会上获取情报的问题,”阿希说,“在我召集的会议上,让我们还是不要去硬充玛塔.哈利①吧。我出席过的会议都老鼻子了,还从没见过哪个外国人在鸡尾酒会上泄露过一条有价值的情报。”
阿希环顾了一下会场,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会议到此结束。他对自己的话给每个人造成的影响知道得一清二楚。麦克怀特大使和博宁上校是唯一完全赞同他的人。其他人都不同程度地感到不悦。杜林免不了要向华盛顿打一份措辞狡猾而尖刻的报告,不过阿希并没把这放在心上。
众人纷纷起身朝屋外走去,这时阿希尖着嗓门喊了一声,“博宁上校,我想找你谈谈。”
博宁上校转身蜇了回来。阿希注意到他的身体精瘦结实,猜到这是个非常重视健康的人。
“有何吩咐,先生?”博宁上校说。
“博宁,不妨对你直说,你要成为这次谈判中的重要人物了。你是这里唯一真正了解特珠武器技术使用的人,我们其他人就只好仰仗你的知识喽。我在叫你出来发表意见的时候,你要严格回答我向你提出的问題,不准多,也不准少。明白了吗?”
①Mata Hari(1876-1917),荷兰女舞蹈演员,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充当德国间谍,在巴黎与许多法国高级军官过从甚密,将打听到的情报提供给德国人。后被法国当局处决——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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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先生。要是你要的情报是保密的呢?”
“提得好,就说是保密的。不过已经销密的部分你尽管照说不误。而且不必因为保密去道什么歉,明白了吗?,”
“明白了,先生,”博宁上校说。知道阿希的话已经说完了,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上午,大会在一所古色古香的大屋子里开始了。这所大屋子还是英国在香港的势力处于鼎盛时建造的。出席会议的有一百多人。老式的大吊扇在头顶上徐徐地转动着。会议室隔壁的一个房间里,一群译员正在对着麦克风说话。每个代表头上都套着个耳机,通过耳机上的调度盘,就可以听到翻译成英语、法浯和各种亚洲本地语的大会发言了。让每个代表都能用自己本民族的语言听到大会发言,这还是阿希的主意。他向大会秘书处坚持说,要亚洲人听什么都得用英语和法语是没有道理的,并说美国愿意出钱聘请额外的译员,好让所有代表都能用自己的语言听到每一次发言。
会议在宣读前几次会议冗长的记录声中慢腾腾地开场了,然后对那几次会议难免还要进行一番辩论,对下次会议应在何处举行展开一场复杂微妙的讨论。阿希希望下次会议能在印度举行,理由很简单,印度代表对使用新式武器的态度最犹豫不决。阿希觉得下次会议如果能在印度召开,就会迫使印度人正视使用核武器的问题。他也知道印度人出于某种不思公诸于众的原因会拒绝充当这种会议的东道主。阿希通过小道消息已经听说他们不愿为此拨款了。
当关于下次会议地点的辩论持续了六个小对,离问题的鲜决似乎仍没有任何进展时,阿希采取行动了。他给印度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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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代表划拉了张字条,向他表示美国政府愿意在保密的基础上提供充当下次会议东道主所需要的足够资金。于是,这个问题立刻就迎刃而解了。
次日,他们进人了正题,阿希感到很满意。他们进展缓慢,然而步伐稳健。阿希把大部分政治问题推给了麦克怀特大使,而把技术军事问题一骨脑儿抛给了博宁上校。这些问题他们俩处理得都很好。他们的回答干脆利落,而且丝毫不摆架子。
阿希知道这使法、英两国的代表大为恼火。他们认来就不习惯这样坦诚地和亚洲人讨论武器和军事战略问题。就是在亚洲国家那些戎装绶带、披挂齐整的海军上将和陆军上将面前,他们也难免不摆出一副踞高临下的架式来。这天晚上,两国的代表找到阿希的旅馆登门造访来了。
“柯希先生,”英国首席代表说,“我的同事和我对目前会议上出现的新动向深感不安。”他是个长得象只鸟儿似的小不点儿,他那一肚子有关亚洲的历史知识,要是放在十九世纪,也许还有用武之地,现在时过境迁,早就分文不值了。“这些人最近刚建立起自己的国家,对讨论军械这类错综复杂的问题,他们还不大习惯,除非这个问题牵涉到他们本国的利益。我们觉得最好的策略还是美国能在会议上确定一个最低要求,到时候我们两国出面支持,这样就会摸清他们的反应了。”
“先生们,”阿希说,“我承认你们干这一行的历史比我们长,跟亚洲人打交道的经验也比我们多。”两位先生谦虚地点了点头。“过去这几十年,你们把整个形势搞得还嫌不够乱乎啊。我的代表团里没人打算确定什么最低标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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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这些人接受原子武器,有朝一日,他们就得承担后果。他们已经不小了,何去何从,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了。不要自欺欺人了,先生们,除非你们觉得他们和你们平起平坐,说话办事处处都这么考虑,否则他们就不买你们的账。在谈判桌上你让对手感到低人一等,那他非变着法儿地跟你做对不可。先生们,这就是我的立场,也是我领导美国代表团的方式。”两位外交官对这个问题没再多说就离开了。大不了就是给华盛顿再打两份报告骂我一顿,阿希心想。让他们见鬼去吧,反正我们的进展一切顺利。
然而,第二个星期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开始陷人停滞状态。辩会议情绪历来敏感的阿希立刻意识到亚洲代表们都窝了一肚子火,他们裹足不前了。直到第二周的周末,阿希才发现了个中蹊跷。
原来是博宁。他只犯了两个锴误,而且都不大。第一,他在午饭后举行的会议上偶尔会打上一阵瞌睡。其次,在回答问题时,他总要先犹豫一会儿,给人一种有话不愿说,或者正在斟酌字眼的印象。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在会场上人们一般是不会注意到的。然而这却引起了与会者的不满。星期五下午的会议结束并宣布周末休会后,阿希和博宁并排走出了会场。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瞅着正前方,不过他的声音却毫不含糊。
“博宁,你最好多注意一下休息。午饭后你好不打瞌睡。还有,回答问题的时候,我想叫你做到有问必答,不要吞吞吐吐。你这里一犹豫不要紧,人家可受不了了。”
“阿希先生,军械上的许多问题实在不好办,”博宁上校回答说,“既要记住所有的材料,又要分清哪些是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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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哪些是公开的,你当这是容易事儿吗?”
“那好,如果你干不了的话,我们可以另请高明,”阿希说。“可你第一个星期干得挺好呀,记性好象也不错。这个星期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想把话说得尽量准确罢了,”博宁上校说。
“你敢肯定夜里没胡闹吗?”阿希问道。这种事儿他以前见得多了。开头总是精神饱满、吃苦耐劳,然而接着就顶不住了,于是醺酒、上夜总会便成了家常便饭。自然表现也就越来越差了。
“没有,先生。我没胡闹,’,博宁上校说,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口与中流露着嗔怪和不悦。
博宁上校的回答丼不全对。不错,他一没有酗酒贪杯,二没有放荡不羁。不过,从某种特殊意义上说,他是在“胡闹”。
这一切都是安德森,那个国务院的政治问题专家引起的。香港所有外交界和政界的名流安德森差不多都认识。有一天,他把博宁介绍给一位叫宗芦蓓的中国女人。她是香港中文大学的教授,在美国受的教育。安德森不知道宗博士还在位于莫斯科郊外的一所专门学校里受过教育。
安德森建议说,可以让宗博士领着博宁在香港四下里兜兜风,并帮他选购带回美国去的礼物。他说,宗博士还可以就此向他介绍一下当地的背景和风土人情。博宁想起了阿希的警告,开始还有些犹豫,然而一见到宗博士,他的顾虑顿吋焖消云散了。
宗博士看上去活脱儿一个英国乡绅太太,只不过是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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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材小巧点儿罢了。她身着洋式十分保守的英国花呢套服,脚上穿着莱尔线织成的长筒袜和手工制做的英国便鞋。这种鞋的后眼很低,纯粹是为行走方便而设计的。她那副金边眼镜赋予她一派学者的模样。她说话声音清脆,言简意赅,直截了当。她属于那种男人与之交往而不用感到没有忠于职守或妻室的女人。
会议的第一个星期,和宗博士一块儿在市区游览,对博宁来说,是一件十分轻松惬意的事儿。他们参观了一家清凉油制作厂,在那儿,博宁对亚洲人使用草药和药材的方式惊羨不已。以后,她还领他去逛过一条两边店铺林立、专门经营风干食品的大街,饱览了一通鱼翅、燕窝和磨菇。那里的磨菇十分奇特,象是有一千年的历史了,硬得就象块小石头。其中有一家店铺出售各种风干的海洋动物内賍,包括一只海豚的整个生殖器。另一家店铺则专营各种香料:一袋袋藏红花、一瓶瓶营养酱油。这种酱油由于配方独特而价格昂贵,一两酱油简直比一两银子还值钱。
还有一天下午,她领他参观了一长溜小平房,那里复制出来的明代文物,由于手法高明,酷肖原物,从来没被人识破过。
博宁的印象是,宗博士也把这种从日常的书斋生活中摆脱出来的户外活动当成了一种乐趣。他还觉得如果她能换上一身女装,再梳妆打扮一下,一定会是个漂亮迷人的女人。他没怎么理会这个念头,然而这个想法却留在他的心里了。
第一个星期的星期五散会后,博宁上校约宗博士到巴黎烤肉店去吃晚饭。他打算利用那天晚上、星期六和星期天再把锁在美国领事馆保险柜里的笔记看一遍。但是当他在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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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台阶上和宗博士道別时,他突然强烈地意识到她是一个十分小巧玲珑的女人,这一发现使他喜出望外。
就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劳拉。劳拉是一个富裕的巴尔的摩①农场主的独生女儿,她的家产对推进博宁的事业帮助很大,尽管他为自己每次晋升都是凭得自个儿的真本事这一点而自鸣得意。劳拉是个高大魁伟的女人,博宁一直认为她很有贵族派头。然而此刻,站在宗博士的身边,他突然纳闷起自己娶劳拉的原因之一会不会是由于自己身材矮小,而她身材高大的缘故。
“宗博士,让我乘出租车送您回家吧,”博宁突然说。宗博士惊讶地看着他。前几天,他总是把她送上出租车,付过车费,然后让她独自回去的。
“噢,我很高兴,上校,”宗博士说,“不过我可不愿干扰您的工作。”
“一会儿就得,”博宁说,“我把你送回家,叫司机在外面等一会儿,然后立刻就回来。我是有工作要忙乎的,不过整个周末我都有空儿。”
出租汽车在维多利亚峰②宗博士那幢朴素的住宅外面一等就是八小时。博宁是次曰凌晨时离开的,此时他已经非常熟悉她那娇小玲珑的身体了。自从离开安纳波利斯③以来,他还从未对自己的身体感到这样有把握过。从此,博宁就迷
①Baltimore,美国马里兰州州政府所在地——译注。
②Victoria,香港行政机构所在地,维多利亚峰即此地域内的一座小山峰——译注。
③Annapolis,美国马里兰州一港口城市——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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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上了宗芦蓓,并且每天夜里都要在她那里待上大半宿。
大会进入第三周的星期四下午,所有与会者都觉察到会议就要达到高潮了。代表们就人力、建立海军基地的可能性,以及军队中各军种、兵种对原子武器的使用情况长时间地交换着情报,再就是对武器控制的可能性展开的喋喋不休的争论。阿希在讨论过程中自始至终沉着冷静,他对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但基本上是让形势按照自身的发展逻辑从亚洲代表们的宣言和声明中自然而然地孕育成熟。随后,在这个星期四下午,他第一次长篇大论地发表了自己对形势的分析。在报告的结尾,他稍稍提高了嗓门,语气也变得坚定了。“我对各位的态度一直是坦率的,先生们,各位对我们所持的坦率态度我谨在此表示感谢,”阿希说道,“关于我国武器的威力,我已经跟各位谈过了,大家也讨论过这种武器对各位可能具有的帮助。那就是各位的问题,不是我们的了。不过,在我回国向我们的军政领导人交差的时候,我希望各位能就是否愿意在各自的国家储存原子弹这个问题给我一个答复。”
”只有一个问题我还不太清楚,不大敢表态,”一位满脸横肉的印度上校说道。“这就是热核炸弹在和平时的安全问题。我们需要经过一段时期的训练,而这些武器的威力既然如此之大,我担心万一发生事故,这样一颗原子弹会在我们的训练演习过程中发生爆炸。”
阿希把目光从印度上校身上迅速转向博宁。博宁坐得倒是笔直,然而眼睛却快睁不开了。这个问题他是不是听明白了,阿希没有把握,不过他知道如果博宁能稳住这位印度上校的话,他是准备做成这笔交易的,如果印度做成了这笔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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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其他国家也会跟着拍板的。
“先生,这个问题提得好,”他一字一顿地、缓缓地说道,好让博宁对所提的问题在心里做好准备。“我要请博宁上校对热核武器在和平时期的安全问题给大家一个坦率的回答。”
博宁的眼皮猛地睁开了,阿希在心里气得骂了起来。这个该死的傻瓜对这个问题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阿希边磨蹭时间,边决定改换提问方式。他一边直直地瞅着博宁,一边说:
“印度是一个人口稠密的国家,美国也一样。对于平民百姓的生命安全问题,我们和大家同样关心。我敢保征博宁上校是会消除各位对这个问题的顾虑的。”
博宁舔了舔嘴唇,清了一下嗓子。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是踌躇的。
“这个,先生们,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博宁试探着说。
“问题没有不复杂的,”一位缅甸海军上将轻声说道,但还是让阿希,也许在场的半数代表听见了。一阵轻快的笑声把博宁弄得更糊涂了。阿希知道博宁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找答案,但却不能再给他片刻考虑的余地了。
“总而言之,触发核武器所需要的能量水准是非常之高的,所以一般的天灾人祸,包括飞机失事都不会引起它的爆炸,”博宁终于回答说。
“热核炸弹在运载过程中,零部件一般是组装在一起,随时可以发射的吗?”一位印度将军问道。
博宁的面容由于聚精会神而紧蹙起来,额头随之也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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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层汗珠子。
代表们开始在桌前不安地扭动起身体来。该死的家伙,阿希心里说,这正是他回答问题应该干脆利落的时候,要不他们又该认为这个婊子养的在含糊其辞了。
“问题很简单嘛,博宁上校,”阿希爽朗地说,“给我们一个最简单的回答。”
“我认为,先生,这个问题的实质部分属于机密,我无权泄露,”博宁说道,然而他的声音却缺乏说服力。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阿希。
“这种会议到头来都是这个德性,”一个胖胖的印度上校忿忿不平地说。“我们正打算签字收摊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凡是重要情报都对我们保密。如果西方大国指望我们在生死攸关的问题上持合作态度的话,就不该把我们当外人。显然,博宁上校的政府认为我们评价这些问题还不够格儿。”
“先生们,我提议趁博宁上校和我商量一下的功夫,大家是不是休息一会儿,”阿希从容不迫地说。他知道挽救这次会议的唯一办法就是排除他们对原子弹安全间题的疑虑。半小时过去了,阿希和博宁在翻阅了一大堆保密文件后,断定上述问题的答案已经销密,可以照说不误。然而,当会议童新开始时,会场的气氛已经面目全非了。显而易见,刚才在亚洲代表之间进行过兴奋的交谈。现在他们以那种会议上特有的今人发狂的方式,彻底反对起在本国领土上部署原子武器。
阿希知道自己这下算栽了。他提议休会,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当天下午,在一份长长的电文中,他以特有的坦诚和直率向华盛顿汇拫了自己出师不利的情况。他为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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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承担了全郎责任。
不是个个都能叫你给说服的,拍完电报后,阿希忿忿地思忖道。不过这回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他妈的到头来还是前功尽弃。
两天之后,阿希启程返回华盛顿。博宁上校在为劳拉买了一匹真丝和一副纯银耳环之后,搭乘军事空运局的飞机回夏威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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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该死的”,霍默.阿特金斯环顾了一下房间里那些衣着入时的人,在心里说。天下当官的都是一个德性。他们穿着烫得笔挺的衣服坐在那用,用白白净净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脸颊,彼此会心地微笑着,向阿特金斯这样的工程师们提着愚蠢的问题。
霍默心里想说的是,“听着,你帮该死的傻瓜,这个问题很简单。把它交给我们工程师来解决好了,你们就等着我们回来汇报任务完成的情况吧。到时候你们要是对我们的工作看不惯,就把我从这个国家轰出去。别他妈的跟我叨叨你们那些政治呀、本地人的心理呀之类的蠢话。”
不过阿特金斯咀上并没这么说,他甚至连一声“他妈的”也没骂,这在他倒是件稀罕事儿,他只是瞅着自个儿的双手楞神儿,这是他很久以前就学会的窍门。他的双手总会提醒他自己是个丑八怪,而这个念头总会莫名其妙地使他踌躇不前,也就使他有时间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了。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同政府高级官员,还有想从他的公司购英产品的公司董事们打交道时,就经常使用这个技术。此刻,阿特金斯怔怔地瞅着自己的双手,好象它们是属于哪个陌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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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手青筋暴露,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大块大块肝色的雀斑。他的指甲盖儿里满是黑色的浊泥,手指上布满了一辈子从事土木留下的小瘢痕和小伤疤,两个巴掌上也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霍默.阿特金斯在银行里存有309万美元的巨款,那都是他一个钢蹦儿、一个钢蹦儿努力挣来的。然而最使他感到骄傲和自信的,还是自己这双粗大、丑陋的手。阿特金斯知道凭着它们,自己就不愁没饭吃。
阿特金斯意识到,整个房间里就他一个人没打领带。实际上,他穿的是一身粗糙的卡其布衣裤,脚上蹬的是一双海军陆战队的旧皮靴。他的周身仍然散发着一股从林的气息,而其他人,越南人、法国人和美国人散发着的却是修面皂液的香味。霍默缓缓地舒了口气,抬起头来。
“好吧,先生们,我就再说一遍,”阿特金斯说,“美国派我来,叫我在修水坝、铺军事公路上给大家出出主意。各位知道我是吃哪碗饭的。我是个搞施工、干粗活儿的,就是掘土、搅拌混凝土、铺马路那些事儿。现在我在这儿待了有十个月了吧,从藩朗①到万嘉②,折屈来又进山到昆嵩③,这个国家都他妈的让我给跑遍了。我跟一千口子谈过话。为了察看水坝位置、给军事公路和筒易机场画线路图,我把鞋底儿都磨破了。”
这时,一个身材瘦长的越南人打断了他的话。他操一口
①Phan Rang,越南南方地名,滨临南中国海,在胡志明市附近。
②Van Gia,西贡西北约二百八十公里处的一个海滨小镇。
③Konum,越南南方地名,靠近柬埔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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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法国味的英语,阿特金斯猜想他是在索尔朋大学受的教育。不过,既便带着口音,他的英语还是比阿特金斯强。
“阿特金斯先生,承蒙您大力相助,不胜感激,”这个越南人温文尔雅地说。”贵国政府历来是慷慨的,您历来是慷慨的。现在就这些公路和水坝应该建于何处的问题,我们想听听您的高见”。
“这些拫告上都写着呢,”何特金斯说,“你没读过吗?”
”读过,阿特金斯先生,我们都拜读过。”一位法国中年人说,“不过那上面并没说明这些公路和水坝的地理位置呀。”
“因为你们不需要水坝和公路”,阿特金斯说,“以后也许用得上,但是眼下你们需要的是把力量集中到最基本的东西主要是你们本国人民可以生产和使用的东西上来。我不了解种地和城市规划方面的情况,不过我可以告泝你们,贵国人民除了军事公路之外,还需要其他东西。你们什么时候听说过因为有人修了条过坦克、跑卡车的军事公路就把粮食短缺问题给解决了这种事儿?”
“阿特金斯先生,我认为关于我们是否需要水坝和公路的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这个问题必须由我们自己来决定。“在匆匆和那个法国人耳语了几句之后,这个越南人说。“依我看,您是不打算建议在越南修建水坝和公路喽?”
阿特金斯知道这个越南人是想吓唬他,而感到的只是一阵隐隐的忿怒。他这一辈子在投标承包的扯皮声中跟好几亿美元和好几千口子(还有他自个儿的名声)打过交道,他早学会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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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先生,我不知道你多长时间才出西贡①到乡下走一趟。不过你最好去看看那儿的情况,”阿特金斯心平气和地说。
美国使馆代表乔赛亚.戈登的脸开始发红了,不过阿特金斯亳不在乎。“你们需要大工业,”他接着说,“你们需要大工厂。你们需要把田纳西流域管理局②的大办事处分布到整个农村去。这一切都需要技术工人,需要矿山,需要大笔的钱,需要一大批关心生产的人。当然,在那边的深山老林里,你们并不缺少这样吃苦耐劳、精明强干的人。不过你们所要的,还不是他们所要的。这事儿得慢慢儿来。我在报告里建议你们开始规模先小一点儿,先从小事抓起,就是这个原因。等把小事儿做好了,再去干大事也不迟嘛。见鬼,我们可以替你们修水坝,铺公路——但是干这种事儿你们现在还没有技术,没有能力,没有必要啊。”
“阿特金斯先生,我想那是一个政治问题,已经超出你的业务范围了’”乔赛亚.戈登急忙插了进来。阿特金斯知道戈登想早早收场。“你的报告就这么着吧,我们在高级会议上再讨论。”
“好说,好说。不过在座的伙伴里有没有谁去过深山老林?”阿特金斯固执地问。“不要给我统计数字,不要跟我谈什么民族大业。就回答我,你们去没去过深山老林吧?”在场的法国人、越南人和美国人全都噤若寒蝉,一个个
①Saigon,现为Hn chi Minh City(胡志明市)——译注。
②T.V.A.(Tennessee Valley Authority),建于1933年,负责美国田纳西河及其支流的开发与利用事宜——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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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相觑。高个子越南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情。阿特金斯,象以往每当看到这种脸色就会产生的反应那样,又意识到了自己的丑陋。
一个高大的美国人从后排站了起来。“阿特金斯先生,我叫吉尔伯特*麦克怀特,我是来参观的,不是来开会的。不过我很想知道您在报告中都提出了哪些建议?”
“麦克怀特大使,我实在认为我们不应该占用在座其他先生们的时间把报告再过一遍了,”戈登先生说,他感到左右为难,既怕引起法国人和越南人的抵触情绪,又怕对麦克怀特有失恭敬。
“一会儿就得,”阿特金斯插进来说。“我的建议是,第一步先干越南人自己干得了的事儿,等以后掌握了技术,再朝大里发展。”
“他们应该先干些什么呢?”麦克怀特问。
“譬如可以先从砖瓦厂开始。花钱少,见效快,易于管理,又能提供建筑材料。然后还可以在山里开几个采石场,那儿有不少好石料,拿来搞建设没问题。”
那位法国人的脸涨红了,只见他对高个子越南人匆匆嘀咕了几句,便站起身来。
“阿特金斯先生”,他操着一口纯正的英语说,“你可能不了解情况,不过一家法国公司已经获得了在这个国家经营建筑材料生产的特许权。如果人人都来开砖瓦采石公司的话,那就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那就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了,”阿特金斯说,“第三,应该有人来建一家模范罐头厂。农村人个个是捕鱼、种菜的好手,但是这些物产没等运进城就腐烂变质了。在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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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城镇上兴建规模小,花钱少的罐头厂是会解决大问题的。第四,从为仁①到藩朗沿海一带尽是寸草不生的酸性土壤。但是就在这后面,一翻过山就是一长条风景秀丽的沃土。干嘛不开它几条穿过丛林的羊肠小道,让沿海居民迁到好地方去呢?这不用花多少钱,又不费什么事儿,几合推土机把路打通就解决问题了。”
“现在听着,阿特金斯先生,我们把你弄来,不是叫你当农业专家的,”乔赛亚*戈登说,他身居要职,觉得有责任出来制止这种胡闹了。“这儿的农业专家大有人在。”
“好哇,那就叫他们抬起屁股到深山老林走一趟吧”,阿特金斯说,不过他并没发火。他正看着麦克怀特。长久以来,这还是第一个洗耳恭听他说话的人。
“麦克怀特大使,我们必须结束这场会议了,”戈登先生说。“我知道阿特金斯先生的卓越才能和在美国的个人名望。但是这样做无疑是越俎代庖了——工程师给办农场、种庄稼出瞎点子!”
“还给军需问题出瞎点子!”那个法国人也在一边敲着边鼓。
“您瞧,大使,这种小打小闹的事儿,我还能告诉您一大箩,不过有个情况我要先跟他说说,”阿特金斯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那个法国人。“你们这儿的军事专家也大有人在吧。你们还有美国的飞机、坦克和大炮。不过让我告诉你一件你还蒙在鼓里的事儿吧。你知道胡志明叫他的共产党修了条只有几呎宽的秘密公路②,从中国边境一直穿过整个越南
①Qui Nbon,越南南方地名,滨临南中国海——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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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从林,都快通到西贡来了吗?你要是知道才怪哩。不过这就是他们把物资运到奠边府的秘密。下次他们再行动,就该用那条公路运送物资来夺取西贡了。”
法国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越南人也象惊弓之鸟似的在房间用坐立不宁了。两名法国上校大声嚷嚷起来,“这不可能,修一条穿过丛林的公路,简直不可能!”
阿特金斯腾地站起身来,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他只吐出一个字——“呸!”——就拂袖而去。没有人怀疑他这是动身回美国去了。
他刚走到走廊的中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这时一兄大手落在他的肩上,他停住了脚步。原来是麦克怀特。
“阿特金斯先生,我想跟您聊聊”,麦克怀特说。“我觉得您刚才那些设想很有见地。去喝一杯吧,我请客。”
“那您就是屋子里唯一肯动脑筋考虑问题的人了”,阿特金斯说罢纵声大笑起来。
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喝起啤酒来。
“从中国到西贡的那条胡志明公路,消息可靠吗?”麦克怀特问。
“他妈的再可靠不过了,是我亲眼见到的。路不大,全让树木给遮得严严实实,从天上一点儿也看不见。大是不大,但是足够几千个共产党把物资源源不断地给运进来。给我带路的当地人说,打奠边府那阵子,那条路上的人他妈的都去了,密密麻麻地排成两路纵队……一队是跑回来运第二
②指胡志明小道——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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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的,另一队是赶着去交货的。这还不把那帮子法国佬的魂儿给吓飞了。”
“怎么就没人给法国人通风报信呢?”
“没人喜欢那帮法国佬,先生,连反共分子都讨厌他们。”
“阿特金斯先生,我要是叫他们改派您去萨坎,您愿不愿意考虑?”麦克怀特问。“我知道您在这儿的日子不好过,回国又有一大堆杂事儿要忙活。但是我觉得您要到了我那儿,肯定会有用武之地的。您尽管放手干,要是愿意,就是住到深山老林子里去也行。”
“您遇到什么难题儿了?”阿特金斯满腹狐疑地问。
“萨坎的情况和越南不一样,”麦克怀特说:“比方说吧,那个地方尽是山沟沟,老百姓光把水从河里打到半山腰的水田里就吃够了苦头。他们用的还是老掉牙的汲水工具,一天下来才打那么几百加仑的水。也许您能给他们想想办法。”
“也许,也许吧,”阿特金斯说,他沉思着,眉头紧蹙在一起。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铅笔,开始在一页笔记本纸上画起来。不一会儿,在他丑陋的手指下,就出现了一台抽水机。这是一张漂亮得令人惊羨不已的草图。麦克怀特缄口不语。他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等待。他又要了些啤酒。
麦克怀特久久地坐在那里。阿特金斯一言不发,不过啤酒的味道还可以,阿特金斯的花样层出不穷,令他叹为观止。他已经忘记了麦克怀特,忘记了面前的啤酒和咖啡馆里熙来攘往的嘈杂人声。他趴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画呀,画呀,直到出现在麦克怀特眼前的是一座莫名其妙,却又充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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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迷宫。末了,阿特金斯舒了口气,靠回椅子上,灌了一大口啤酒。
“嗯,也许这还是挺有趣儿的,”阿特金斯沉默了十五分钟之后说,好象时光并不曾流逝似的。“我要是大功告成了,您能让我出版一份在全国发行的《大众力学》杂志吗?我要是有了好主意,就想让大家伙儿都来用。那帮他妈的法国佬我算受够了。每回给一个国家带进点儿什么东西吧,还要签个贸易合同,又是专利,又是版税的,结果没人用得起那些玩艺儿了。”
“您可以办个杂志,就用萨坎语出版,”麦克怀特说。
“啊,用不着那么急”,阿特金斯说。“这个难题儿我能不能攻下来,还没准儿。心急吃不得热面粥啊。”说着,他又端详起自己的草图来,这里划去点儿什么,那儿又添上几笔。当麦克怀特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又留下张字糸,说阿特金斯的调令一俟落实就给他来电报时,阿特佥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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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两个其貌不扬的人 ‘
两个星期后,阿特金斯偕同妻子乘飞机来到萨坎。埃玛,一个鼻予上布满了雀斑的健壮女人,要论寒碜,和阿特金斯倒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她如醉如痴地爱着阿特金斯,但却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当阿特金斯告诉她,他们要到萨坎去的时候,她连眼皮儿都没眨一下。她只是对霍默说,要是能搬进一所小点儿的房子,一切都能自己动手,不需要雇佣人,那就开心了。
两个星期后,阿特佥斯夫妇住进了海都郊区的一个小村舍。他们是那一带唯一的白种人。他们的房间是夯实的泥土地,有一个水龙头,一盆炭火,两张舒适的吊床,一大群无害的小昆虫和一个萨坎小男孩儿。这孩子约摸九岁光景,显然是随这所房子一块儿典出去的。他叫“旺”,每天早晨一到六点钟就准时出现在门口,然卮一整天就这么跟在埃玛的屁股后头四处转悠。 』
埃玛*阿特金斯在萨坎过得很愉快。她学会了不少萨坎话,足够和邻里交谈,与他们商量最好到什么地方买鸡、买鸭、买新鲜蔬英。她学会了做一手漂亮的、以藏红花为香料的松软米饭。她喜欢在家虽穷忙活,每当看到自己的家拾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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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井井有条,足以和周围大多数邻居相媲美时,她的心里就乐开了花。
霍默*阿特金斯只顾埋头设计他的人力水泵,这个方案在他的心里一点一滴地缓慢孕育着。这儿的人需要一种能眵有效地把水从梯田的低处抽到高处去的水泵。在山区,人们光为取水就得消耗大量的精力。他们的汲水工具通常只是一根长杆儿,头里系上只水桶或布口袋,灌满水后一个人紧握杆把儿使劲朝上一掀,梯田上另一个人顺势接住水桶,再把水倒出来。这是个少慢差费的笨办法,不过萨坎人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还没有想到要去改变它。阿特金斯知道除非找到个行之有效的新办法来取而代之,否则,试图说服他们放弃这种费工费时的老办法,是没有意义的。
问题已经解决了三分之二。一个简单的水泵需要三个部件。首先,要有造价不高,来源现成的管道。他已经决定利用本地资源丰富的毛竹来解决这个问题。其次,还需要一个花钱少、效率高的水泵装置。这玩艺儿踅摸起来花的时间长一点儿,不过最后还是让阿特金斯找到了。许多萨坎村庄外面都堆放着被军事当局扔弃的报废吉普车。他从一部这样的破吉普车上拆下一个活塞,用廉价毡子拧成团儿来代替活塞环,为自己的水泵做了个活塞。然后,他又把吉普车的车头一劈两半,取出其中一个气缸做成了一个吸室,用另一只气缸做了个排气室。接着,在装上一个简单的机械联动装置之后,活塞就能上下活动,把水抽到高达三十英尺的地方了。第三,阿特金斯尚未解决的难题,是应用什么动力来发动这套联动装置。
最后,还是埃玛替他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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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午嘛不往美国去封信,叫他们给你捎一大堆手动汽泵来,就是马路上来回跑的小车上用的那玩艺儿?”有一天她突然问道。
“你不瞧瞧,该死的,我不早就对你说过吗?”阿特金斯说。“那得是他们因陋就简自制的土玩艺儿才行。我就是花上十万笑元引进一批设备又顶多大用。本地的东西,本地人能够接受才能彻底解决问題。”
“哎,霍默,”埃玛说,“你在匹茨堡银行里存了那么多钱,干嘛这么抠门儿,不拿出点送给这些老实巴交的萨坎人呢?”
阿特金斯抬头用锐利的目光扫了妻子一眼,但是立刻明白了她是在存心捉弄他。他哼了一声。
“你又明知故问了。不论什么时候,你白送人东西,到头来第一个不受欢迎的人那就是你。这种水泵要是研究成功了,那还不是他们的,我又不能把它背回家。”
埃玛痴痴地冲着霍默*阿特金斯一笑。她转过身体,朝窗外望去。一群萨坎人和往常一样,正骑着自行车朝海都的市场方向奔驶而去。她若有所思地盯住他们望了一会儿,然后蓦地转回身来,目光里闪烁着兴奋的异彩。
“你干嘛不用自行车?这个国家有好几百万辆自行车哩,自行车骑旧了,把驱动装置卸下来发动水泵不行吗?”
阿特金斯瞅着埃玛,弯腰坐着的背慢慢地挺直了。他一把掌拍在自己的膝头上。
“千真万确,让你说着了,小妞儿,”他从容不迫地说道,“我们可以把旧自行车上的轮子去掉,把自行车链条接在一个大减速齿轮上,然后再用一个偏心轮来推动话塞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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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
阿特金斯开始在屋里兜起圈子来。埃玛乐滋滋地同到炭火旁,火盆上正炖着一锅香喷喷的老母鸡。少倾,她听见铺展纸带的窸窣声。知道阿特金斯俯身趴在制图板上了。两个小时过去后,他还在起劲儿地画着。又一个小时过去后,他走到床头柜旁,拿出六瓶啤洒,拎着回到工作台前。开饭之前,六只啤酒瓶子都已经空空如也,而他则在一旁小声地吹着口哨。当埃玛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晚饭已经准备就绪时,他兴奋地一下子转过身来。
“瞧呀,宝贝几,这回有门儿了,”说着,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她解释开了,还时不时地停下来在纸上飞快地计算一下数字。当她总算让他坐下来时,他又狼吞虎咽,弄得鸡汤顺着下巴直往下流。他抬起胳膊用衬衣袖口擦了擦下巴,又小心翼翼地检査了一下他那几张宝贝图纸,看看有没有沾上油花子。埃玛*阿特金靳痴情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她为他感到骄傲,为他的幸福感到幸福。今天她的确很幸福。
“别再喝了,霍默*阿特金斯,”埃玛忍俊不禁地说。
“你要是喝醉了,又该忘了那个自行车的主意是我帮你出的了。”
“你出的?”他大惊小怪地嚷嚷起采了,“娘们儿,别大言不惭了。这事儿我琢磨半天了,你只不过点了我一下,让我茅塞顿开罢了。”
不过,说着他还是回到床头柜前,又拎回两瓶啤酒。在给她件杯子里斟的时候,他故意倒得很猛,把啤酒沫子溅了她一身。
两天以后,阿特金斯拿出了一台样品。这部土水泵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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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外没有一个零部件需要进口,他计算了一下,估摸堆放在农村四下里的破铜烂铁足够用来造几千台水泵了。眼下样品是出来了,然而,是好是坏,是骡子是马,还得拿出去溜溜才行。在这个节骨眼上,埃玛*阿特金斯充分显示了她的外交手腕。
“你瞧啊,霍默,别象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埃玛娇嗔地说。“你的机器是不错,我为你感到骄傲。不过别以为机器不错,萨坎人马上就会用你的。想想当初你叫美国的那些工会头头们接受你的运土设备都那么求爷爷、告奶奶,这些人和他们有什么两样。你得让他们按照自个儿的方式去使用它。你要是硬往他们的嗓子眼儿里灌,那他们非给你吐出来不可。”
“好吧,福斯特*杜勒斯太太,告诉我你的高招儿吧,”阿特金斯说。他知道她的话没错,对她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教教我怎么去和这些萨坎人套近乎吧。”
埃玛镇定地向霍默解释起自己的计划来。他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这是个天衣无缝、妙不可言的计划,他真想让美国使馆的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也来看看他妻子是怎么运筹帷幄的。
第二天,他把埃玛*阿特金斯的万全之策付诸实施了。他驾驶着自己的旧吉普车来到一个只有一二十户人家,百把口子的小山村。这个村子叫章东,坐落在海都城外六十哩处的一座陡峭的山坡上。这儿的土壤十分肥沃,然而把水打到七八层(尽管层与层之间的差距不大)高的梯田上去的整个过程太劳民伤财了,所以直到今天,章东还是个破破烂烂的穷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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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金斯一进村就彬彬有礼地向人打听头人的住处。他找到了头人,一个年逾古稀、德高望重的老人,便用萨坎话和他交谈起来。这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不过看得出来,他这种笨拙的努力博得了老人的欢心。头人一边恭恭敬敬地倾听着,敏锐地觉察出阿特金斯搜肠刮肚所要寻找的词儿,一边非常客气地替他说出来。谈话进行得比他事先预料的要顺利得多。
阿特金斯解释说,他是个美囯人,是个发明家。他有个用水泵打水的好主意。他,阿特金斯,想研制这么一台水泵,并在获得这项发明的专利之后拿来赚钱赢利。阿特金斯现在想让头人替他物色一个有机修技术的萨坎工人,这个人帮他干活儿,阿特金斯是不会亏待他的。这个人如果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话,还可以成为这项专利的半个主人。老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和阿特金斯开始就这位本地机修工的报酬问题进行了一轮长时间的、复杂、微妙的谈判。阿特金斯对这一切了如指掌——这跟与美国的工会领导人谈判亳无二致。双方都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迎合对方,然而双方还是以彼此都能把问题谈清谈透为乐趣。最后,阿特金斯以他知道是略高于市价的价钱雇到了一名机修工。头人和阿特金斯都感到满意。他们握了握手,头人便去找那个机修工去了。阿特金斯把手伸进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雪茄,乐滋滋地点上了。好戏还在后头哩,他心里说。
头人回来时,带来了一个五短身材,肌肉发达的人。他介绍说,这就是吉普儿。头人解释说,这个名字不是本地人的姓名。因为他是个小有名气的机修工,在保养和修理吉普车上有两下子,所以大伙都叫他吉普儿,阿特金斯并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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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头人的介绍,他正在仔细地端详着吉普儿,他喜欢面前这个小伙子。
吉普儿一看就是个手艺人样儿。他的手指甲和阿特金斯的一船黑,双手也布满了一个一个小伤疤。吉普儿也在从容镇定、不卑不亢地打量着阿特金斯,阿特金斯觉得在机修工螺栓、螺帽、活塞、皮革和一手实实在在的黑油泥的天地里,他和吉普儿是会相互了解的。
吉普儿长得其貌不扬。他那种爱吵爱闹、大大咧咧的丑模丑样儿让阿特金斯看了很开心。俩人相视而笑了。
“头人说你的手艺不错,”阿特金斯说。“他说你在修理吉普车上是把好手。不过我要的人在其他方面也得拿得起,放得下。除了吉普车,你还修过其他机械吗?”
吉普儿乐了。
“我修过绞车,水泵、雪铁龙汽车、美国坦克和法国坦克、风车、自行车、有钱人家的抽水马桶,还有几架飞机。”
“你对修过的机械样样都懂行吗?”
“谁对自己干的活儿样样都懂行啊?”吉普儿说。“我觉得凡是机械活我都能干。不过这是我个人的看法。试试我吧。”
“咱们今天下午就开工,”阿特金斯说。门外我的吉普车上有一套设备。咱们先把它卸下来,然后就可以动手了。”
下午过去一半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章东村第二层水稻田边把阿特金斯的大部分设备安装上了。二十五呎长的毛竹管道也接在一起了。管道的下端伸进蜿蜒流过村头的小河河边的一湾死水中,上端用橡胶垫圈同阿特金斯设计的土水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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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在一块儿。水泵上面是一部去掉双轮的旧自行车。整个安装工作都是吉普儿一个人完成的。阿特金斯倒是想帮他一把。不过吉普儿只顾自干自的,没理他的碴儿。阿特金斯意识到他这是想在他的面前露一手。傍晚时分,安装工作全部就绪了。
阿特金斯沉着镇定地蹲在烂泥地里,等着吉普儿结束最后的调试工作。头人和村里的两三个长者也蹲在一边儿。尽管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和阿特金斯一样无动于衷,但是他知道他们的心情十分兴奋。他们对这部机器的用途知道得一清二楚,但究竟灵不灵,心里都没谱。
“先生,机器安装完毕,等待运转了,”吉普儿从容镇定地说。“能不能把水抽到这么高的地方来,我没把握,不过我愿意先蹬几分钟自行车试试。”
阿特金斯点了点头。吉普儿爬上自行车,开始慢慢儿地抽起水来。自行车的链条越转越快,土造管道随之发出一阵咕嚕咕噜的败吮声。有好几秒钟的时间,除了这种咕唧咕唧的声响,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接着,突然从水泵的出水处喷出一股黄褐色的脏水。吉普儿没有停止踩动踏板,也没露出一丝笑容。然而铁人和那几位长者都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睁大双眼惊异地瞪着涌进第二层梯田里来的那股粗粗的水柱。
“这部机器真不赖,”头人对阿特金斯说。“几分钟不到,你们打上来的水就比我们用老办法干五个钟头的还要多哩。”
阿特金斯对老人的赞叹不置可否。他正等着看吉普儿是什么反应。他察觉到吉普儿并不那么欣喜和心悦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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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儿还在机子上继续往田里抽着水,他一边蹬,一边瞅着下面的机器,发现需要做一些小调整时,就吆喝阿特金斯过来帮忙。直到那一小片水稻田灌满了水,他才停住脚,一偏身从自行车座上跳下来。
“这部机器真不赖,阿特金斯先生,”吉普儿静静地说。“不过这种机器对这个国家来说没多大意义。”
阿特金斯久久地注视着吉普儿,然后点了点头。“为什么?”他问道。
吉普儿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不语地走到机器旁边,这儿拧一下螵拴,那儿调整一下操纵杆,然后他站起身来,面对着阿特金靳。
“这机器干起活儿来真不赖,真不赖呀,”吉普儿说,“不过要发动这部机器,还得再买一辆自行车。在这个国家,阿特金斯先生,很少有人买得起两辆自行车。除非你能找到发动水泵的新办法,要么就是你们政府准备送给我们几千辆自行车,否则你这个绝顶聪明的设计只能是白费时间。”
阿特金斯不由一阵怒火中烧。受到一通如此不讲情面的指责,真叫人下不了台。他头脑发热,一时心血来潮,竟在心里计算起300万美元能买多少部自行车来了。但是他立刻想起了埃玛的嘱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又转向吉普儿。“这个国家的旧自行车都哪儿去了?”他问道。“难道把它们改装成水泵的动力机械还怕不够用吗?”
“在这个国家压根就没有旧自行车,也没人扔旧自行车,”吉普儿说。“我们的自行车,那都是骑到再也骑不动的时候才扔掉。就算让你捡到辆破自行车,那也是破得没法再破,根本就不能用来带动这些水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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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丑陋的美国人和丑陋的萨坎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僵持着。这要搁在过去,阿特金斯早就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了。现在他冲着吉普儿咧开大嘴乐了。
“好吧,吉普儿,你说你是把干机械活儿的好手,这事儿轮到你该怎么办?是干脆趁早收摊儿呢,还是另外找个发动水泵的新办法?”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屁股蹲在水稻田里,卡其布短裤蹭在齐脚睬的烂泥地里也没有察觉,只是怔怔地瞅着那台可能成为一堆废铁的水泵。就这样整整十分钟,他一言不发。然后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机器跟前。他转动着脚踏,伸出手指摁在后轮的链齿轮上,似想量一量它能承受多大压力。量完之后,他又走回原处,重新蹲了下来。
头人看了一眼阿特金斯,然后用尖厉的声音冲着那几位长者唠叨开了。头人为吉普儿的狂傲感到难堪,他说吉普儿这种荒唐可笑的行为把整个章东的脸都丟尽了。听到这种批评,吉普儿的耳朵微微发红了,不过他既没转过脸去,对头人的话也不做任何表示。
阿特金斯禁不住想笑出声来。头人和那几位长者使他想起金边的那帮外交官,他曾经和这些人打过好几月的交道。他敢肯定吉普儿对这些评头论足的闲话有自己的回答。这一回答跟政治、跟他个人没有关系,但却能解决一个技术问题。他朝前跨了两步,蹲到吉普儿的身边。俩人就这么默默地蹲在那里琢磨着面前的机器,整整十五分钟一言不发。还是阿特金斯先打破了沉默。
“也许我们可以用木头来做自行车架,那样只要买一个链齿轮装置就解决问題了,”阿特金斯用试探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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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自行车上最花钱的部件,”吉普儿说。
他们一动不动地又蹲了大约十分钟。身后传来头人和那几位长者尖细的说话声。尽管他们在竭力维持自己长者的尊严和风度,但是阿特金斯知道他们正在那里想办法向他赔不是,把这场别扭给抻平。阿特金斯没功夫和他们闲扯,他和吉普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哩。
这回阿特金斯走到机器旁边,飞快地转动起脚踏来,他伸出手指捏住链齿轮,然后朝吉普儿瞅了瞅。吉普儿摇了摇头。他明白阿特金斯提出的机械问题,正在给予自己的回答。两人就这样没说一句话,比划了七八个发动水泵的办法,结果都被否决了。吉普儿每摇一回头,就把头人和几位长者气得不轻。
直到黄昏,事情才有了着落,办法是吉普儿想出来的。只见他蹭地挺起身子,走到自行车跟前,一翻身又骑上去,便开始使劲儿地蹬起来。水从水泵的泄水管中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他扭头顺着肩膀朝下面的水泵看去,然后开始用一种响亮和老大不敬的声音喊叫起来。只有发现了新大陆,才会用这种声音。阿特金斯花了足足五分钟才弄明白吉普儿在嚷嚷什么。
问题真是再简单不过了。他的提议是在水泵上做一个踏车,然后用一辆安置在毛竹支架上的普通自行车的后轮子来带动这个踏车。这就意味着一家人只要有一辆自行车,就可以把它放到竹架子上,然后骑上去蹬就行了。自行车的后轮子推动着踏车,踏车反过来再发动水泵,而且效率一点儿也不比阿特金斯的原型差。如果有人要用自行车,他只要把它从架子上拎下来,一偏腿儿就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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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的发现真了不起,”阿特金斯郑重其事地对头人和几位长者说。“他发明了一种使自行车既能用来发动水泵,又能用来当交通工具的办法。没有吉普儿的帮助,我的设计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我提议大家一起来起草一份文件,把从这项发明中可能获得的利润分给吉普儿一半。”
头人看了看吉普儿,又瞅了瞅那几位长者-他开始一本正经地和那几位长者商量起来了。阿特金斯领会了头人的意思,他说他还没听说哪个白种人和一个萨坎人签订过有约束力的法律文件,也明白头人决心要好好地跟他进行一番讨价还价了。经过几分钟的磋商,他转过身来面对着阿特金斯。“你是说你和吉普儿准备着手制造这种水泵吗?”头人
问,
“不错,我想和吉普儿合伙做生意。我们要开一个生产这种水泵的车间,谁要来买我们都卖。如果顾客一下子掏不出这么多钱来,我们可以同意他在三年之内逐步还清水泵的费用。不过不要以为吉普儿会只拿钱,不干活儿。他得在车间里当监工,自个儿干活儿也得卖力气,不比我干活儿更卖力气,也得和我干活儿一样卖力气。”
—位老者激昂慷慨地插了进来。他指出一个白人会和吉普儿干活儿一样卖力气,这不大可能。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白人用自己的双手干过活,谁能保证阿特金斯干活儿准会卖力气呢。另一位长者表示赞同,他指出这看起来象是白人耍的花招,是想从萨坎手艺人那儿获取廉价劳动。两位老人都坚决反对吉普儿入伙。
在整个讨论过程中,吉普儿一言不发,他只顾埋头调整水泵和自行车装置,这儿拧一下鳔丝,那儿栓查一下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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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再紧一下自行车链条。等两位长者把话说完之后,他绕过水泵,踏着水田里的烂泥,来到这群人说话的地方。
“你们这些老糊涂虫的话,我都听见了,就是没言语。”吉普儿气呼呼地说。”这个美国人跟其他白人不一样。他知道怎样用自个儿的双手干活儿。这部机器就是他用自个儿的手指头和脑袋瓜做出来的。这种事儿你们这些人不懂就别瞎掺和。不过凭自个儿的双手和肌肉干活的人彼此心里有数。不管你们怎么说,如果这个人要我,我就要入伙。”
头人的脸上立刻显出一层羞赧之色。“吉普儿的话言之有理,”他说。“这个人靠得住。我现在就起草一份文件,规定他和吉普儿平分利润,平摊工作。”
“文件上得写上我和这个美国人都不要这项专利,”吉普儿说。“这个设计对任何有能力生产水泵的人都公开。不过我们自个儿生产的那些水泵挣来的钱,我们受之无愧。这才是咱做工人的本份。”
吉普儿看了看阿特金斯。阿特金斯露出满意的神情,他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在做出一部分水泵卖出去之后,还要出一本书,叫别人也知道是怎么个做法。”阿特金斯说。“我们要把这种方法普及到整个萨坎去,到时候章东人的手艺可就要名声在外了。”
吉普儿和阿特金斯没等头人为他们立完合同,就开始工作了。两天以后,他们租下了村头一所虽然破旧,但却宽敞的稻米仓库。第三天,他们招募了十二个工人。吉普儿和阿特金斯驱车来到海都,买下了一大堆废旧工具和物资,用大车运回了仓库。一个星期后,工厂全面开工了。仓库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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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挂出了一个用萨坎文写成的小招牌:“吉普儿——阿特金斯有限公司。”仓库里面那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就甭提了。吉普儿和阿特金斯每天都要干十八到二十个小时的活儿。他们训练出了一批萨坎工人,他们开了个小铁匠铺子,熊熊的炉火把个车间成天价照得通红,他们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地锻造零件,他们满咀脏话,骂个不停,他们每天都要发几次脾气,互相朝对方吼上一通。他们的争论不知怎么总是使那群萨坎工人乐不可支。直到几个月后,阿特金斯才对个中缘由回过味来——原来这是萨坎人唯一见到自己的同胞能够和一个白人据理力争并有可能战而胜之的机会。
埃玛*阿特金斯在海都郊外没能呆长。一个星期内,她就把自己的家当都搬进章东的一所小房子里来了。她走村串户地张罗着买鸡买菜、屋里屋外地忙活着,淘米做饭。每天中午,她都要和村子里的几个妇女往仓库里送上满满两大锅米饭肉菜。大伙儿便不分你我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埃玛对自己的丈夫竟会待在一个小山庄里制做自行车水泵这种稀奇古怪的玩艺儿,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稀罕的地方。
有一次,从美国使馆下来了一位技术顾间,他待在仓库里默默无言地观望了好几个钟头。第二天,使馆的参赞也下来了。他把阿特金斯招呼到一边,向他指出,白人也两手油泥地跟着干活儿,而且又是在乡下,把整个白种人的名声都糟踏了。他想唤起他的自尊心,让他放弃这项计划。此外,他还指出法国人——最有经验的殖民者——是从来不让本地人摸机器的。阿特金斯的回答要言不繁,但是话里带刺儿,让那个参赞讨了个没趣儿,悻悻然地驱车离去。阿特金斯又兴高采烈地回仓库干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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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星期过去了,他们已经生产出二十三台水泵。当第二十四台水泵安装完毕时,阿特金斯把所有的人召集在一起,他和吉普儿面对着人群,简单扼要地宜布了今后的任务。任务主要是吉普儿下达的。
“这一部分工作最难做,”吉普儿从容不迫地说。“你们在生产这些水泵的时候吃苦耐劳,表现都很好——现在轮到你们去出售自己的产品了。咱们的朋友阿特金斯说,在美国,对象各位这样的工程师来说,所能碰上的天大好事莫过于卖出自己的产品。所以现在你们每人带上两台水泵做样品,走出去订货吧。你们每卖出一台水泵就能得到百分之十的佣金。”
一个工人打断了他的话,问他什么叫佣金。阿特金斯和吉普儿向这群迷惑不解的工人解释了足足有五分钟,这些未来的工稈师——推销员们才恍然大悟,一个个笑逐颜开。他们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等好事儿,不过这个提议在他们看来是太诱人、太聪明了。当讨论结束,十二份合同摆在桌面上时,每一个萨坎工人都和吉普儿——阿特金斯有限公司签定了合同。
第二天一早,十二辆牛车一字儿排开地停在仓库外面。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两台水泵放到每辆铺着稻草的大车上。中午时分,十二个推销员就出发奔赴全省各地去了。
现在等待开始了。吉普儿、头人、老者们、还有其他村民们都认识到一切都取决于那些工程师——推销员们的口才和这种自行车动力水泵的表现了。如果没有人订货,阿特金斯就得打铺盖卷儿,工厂里的那股热闹劲儿随之也会风流云散。在这短短的几个星期里,那种人欢马叫的红火场面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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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章东人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了。人们络绎不绝地拥到仓库门口,来看吉普儿和阿特金斯干活儿,许多人都开始为他们打起下手来。这种紧张不安的情绪在持续增长着。当四天过去后仍然不见一个推销员的踪影时,一片和晨雾一样浓厚的阴郁气氛笼罩了整个村庄。
终于,在第五天的上午,一名推销员回来了。他是以对于一辆牛车来说十分罕见的速度奔驰而来的。那头黄牛一路上跌跌撞撞,朝四下里溅着烂泥,而推销员则在车上一个劲儿地挥鞭驱赶着这头畜牲。当黄牛吃力地爬上山坡时,村里人全跑到仓库门口打听消息、溅满污泥的牛车在“吁”的吆喝声中停住了,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他们都看见牛车是空的。赶车人慢条斯理地从车上爬下来,完全意识到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重要性。他镇定地径直走到两位雇主面前
“回禀师傅,小的违背了二位立下的章法,甘心受罚,”他嘻皮笑脸地开口说。“您叫我务必把那两台样品带回来,但是我却有辱使命了。有八个人向我订货,不过有两个主儿说什么也得叫我当场交货,因为他们的庄稼再不浇水就要干死了。我没办法,只好把水泵给他们留下。我没犯错误吧。”
人们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便转过脸来瞅着吉普儿和阿特金斯。少顷,这两个丑陋、浑身上下满是油泥的矮胖子只是怔怔地瞅着对方,接着便欢呼雀跃起来。吉普儿一把抱住了阿特金斯,阿特金斯又一把抱住了吉普儿,然后吉普儿又一把抱住了阿特金斯太太。接着,村子里的人便不分男女老少都拥抱在一起了。就这样,全村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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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庆祝了一上午。
翌日,村里人一大早就爬了起来,不过阿特金斯和吉普儿起得更早。当人们朝仓库走来时,他们听到榔头和板手声已经叮叮当当地响成了一片。他们朝昏暗的仓库里窥视了一下,都相视而笑了。阿特金斯和吉普儿为了水泵的一项改进计划又吵成一团,争得脸红脖子粗。埃玛*阿特金斯这时正在俩人面前摆着一份其大无比的早点,而他们对此却视而不见,只顾继续着他们的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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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章东的驼背
埃玛*阿特金斯是个心地单纯,喜欢直来直去的人。她并不爱多管闲事,不过她知道,要想打听件事儿,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截了当地提问题。她在章东刚待了没两个星期,就提了个让人无从回答的问题。
她正在厨房里和两位萨坎邻居忙着把一只生长在丛林里的番石榴做成果酱。红彤彤的炭火和正从冒着泡的水果酱里逸出的馥郁芬芳使厨房里洋溢着融融的家庭气氛。她刚向邻居描述完美国厨房里的各种设备,这时便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一位章东的老太太步履蹒珊地走了过去。于是这个问题便倏地掠过脑际。她转过身来,缓缓地开了腔,因为她的章东话讲得还不大熟练。
“章东老人的背干嘛一个个老驼着呀?”埃玛问。“我见过的上年纪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哈着个腰,走起路来好象挺疼得慌似的。”
两位邻居耸了耸肩膀。
“人老了,背变驼了呗,”一位邻居回答说。“上了年纪,哪有不驼背的。”
对这个回答,埃玛并不满意,不过她不再刨根究底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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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没完,而是睁大眼睛留心观察。到雨季结束时,她发现村里凡是上六十的人都是罗锅儿。从他们一慌手忙脚就忍不住呲牙咧咀的表情中,她意识到这样弯腰曲背地走路不亚于一场磨难。老人们都把自己的腰酸背痛当成命中注定的事,当埃玛向他们询问驼背的原因时,他们只是付之一笑。
雨季过去三个星期后,村里的老人便开始里里外外、屋前屋后地打扫起房间、门前的走道和村子里的马路来。这种活儿历来是上了岁数的人干的。他们使用的笤帚是用棕榈叶子做成的,笤帚把儿很短,也就两呎左右,这样扫起地来,自然而然地就得弯下腰去。 ^
一天,埃玛看见隔壁那位满脸皱纹、腰弓背驼的邻居老太太正在扫马路。看着看着。她恍然大悟了。她跨出房门,走上前去和老太太搭话。
“奶奶,我知道您老干嘛老佝偻着了,”她说:“原因是您的笤帚把儿太短,您在扫地的肘候老得哈着腰。天天这么弯着腰扫地,一扫就好几个钟头,久而久之,就把您弄成驼背了。这人一上岁数,身子骨可不象年青时候那么活络了。”
“工程师太太,你这话就离谱了,”老太太和霭地说。“在咱萨坎南方,老人驼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从来都是这样。”
“正是啊,天天用短把儿笤帚扫地,一扫就是好几个钟头,还有不驼背的?我敢说他们的驼背都是这么来的,”埃玛说。“您干嘛不在笤帚上安个长把儿试试好使不?”
老太太显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埃玛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竟然讲起英语来了。她把问题又用萨坎话重复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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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
“笤帚本来就没有长把儿的,”老太太一本正经地说,好象这是天经地义似的。“哪儿来的长把儿笤帚啊,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就算能弄到木头,我寻思着也不会糟践了去做长笤帚把儿,怪可惜了的。在章东,木头可是个稀罕玩艺儿。”
埃玛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结束一场谈话。她早就发现人们并不因为陈规陋习的不合理便不再因袭它们了。她也知道,如果你为件什么事儿挑人家的毛病,那他们就会我行我素,偏不理你的碴儿。当天晚上,埃玛和阿特金斯进行了一次谈话。
“霍默,你注意到村里的老人都是驼背了吗?”埃玛问。
“没有,”霍默一边就着一瓶干啤酒往肚子里大口大口地咽着米饭,一边说。“不过如果你说他们是驼背,那他们准是驼背了,我信。这又怎么了?”
“哼,你就会说,这又怎么了,”埃玛生气地说。“我,自己也到了浑身骨头一不对劲儿就酸疼难受的年纪了。想一想那些老人一天到晚就这么哈着个腰该受多少罪吧。这比犯腰痛病还厉害呢。我问过他们,他们说疼得邪乎着呢。”
“好吧,好吧,埃玛,”阿特金斯说。“咱们打算怎么办呢?”
“嗯,先得弄到长笤帚把儿,”埃玛跃跃欲试地说。然而,埃玛发现要弄到长笤帚把儿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这个地区无论什么木头都十分罕见,并且贵得要命。萨坎人用来做笤帚把儿的是一种长约两呎、又短又结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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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杆儿。多少个世纪以来,人们使的一直就是这种芦苇,而且几百年前就没人再去寻找更好的解决办法了。于是笤帚把儿短不说,只有干不动农活儿的老人才能拿苕帚的情况、便一代一代地相沿至今,成为传统了。不过这些几百年的老传统却束缚不住埃玛,她开始寻找起取代短笤帚把儿的材料来了。
引进一枇木头杆儿自然是最简单省事的解决办法,不过霍默早就告诫过她,只有本地人因陋就简自制的土玩艺儿才能真正改变他们的习性。凭着一股子美国中西部人的实干精神,埃玛立即着手研究起解决方案。这是一项今人泄气的研究任务。她试着把几根短芦苇接在一起做成一根长笤帚把儿,发现这个方法不灵。当地的各种材料都让她给用尽了,结果还是接二连三地归于失败。
埃玛毫不气馁。她扩大了搜寻范围,总算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材料。这天,她正开着吉普车行驶在离章东大约四十哩的一条险峻的山间公路上,兀地,她来了个急刹车。只见路边一侧生长着一片长约二十英尺的芦苇丛。这种芦苇和她在章东见到的那种没什么两样,只是粗壮的芦苇杆儿傲然挺立,向空中伸出五呎后才渐渐地细下去。
“霍默”,她命令丈夫道,”下车给我挖半打那种芦苇来。不过别伤着根儿。”
回到章东后,她把这些芦苇栽在房前的空地上,细心地伺弄着它们。一天,当几位邻居前来串门时,她漫不经心地随手砍下一根高芦苇,绑上几片平平常常的椰子叶,便扫起地来。几位妇女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事情有些蹊晓,然而一时却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良久,一位妇女才开了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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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着腰扫地,”这位妇女惊讶地说。“这倒是件新鲜事儿。”
埃玛缄口不语。她抡着笤帚从她们面前扫过,扫完房间扫前廊,扫完前廊又扫走道,她呼啦呼啦地扫着,尘土和坷垃在她的脚下飞扬滚动着,象被秋风卷起的残枝败叶。在一边观望的人都意识到了挺起腰杆扫地带来的高效率。
扫完地后,埃玛回到房阆,开始为客人倒水沏茶。她对她们只字未提笤帚的事儿,不过当客人起身告辞时,他们看见了放在前廊上的那把笤帚,每个人临走前都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它一眼。
次日,当她打扫前廊时,有三个老太太站在远处瞧着她。扫完地后,埃玛顺手将长把儿笤帚靠在从山里带回来的那丛芦苇上。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第二天,埃玛扫地的时候,大约有十个老年人,其中还有几个老爷们儿,在一边望着她。这回待她扫完时,一个老头儿哈着个腰象只螃蟹似地颠颠儿地来到她面前。
“工程师太太,我也想踅摸一根您手里拿着的那种长笤帚把儿,您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老头儿说。“是不是短把儿笤帚叫我们的背驼成这样,我心里没谱儿,不过我敢说,您这种扫法扫起地来更带劲儿。”
埃玛请他自己动手从种在屋前的芦苇丛里摘一裉。老人踌躇起来。
“我拿一根儿谢谢您就得。不过我一开这个头,别人也跟着荽,您这些芦苇不是一下子就没了嘛。”
“这用不着担心,老人家,”埃玛说。“这种芦苇山里有的是,这些就是我在楠峡的小河边上找到的。你们大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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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趟,用水牛驼一大捆回来就足够全村用一年的了。”老人没有砍埃玛的芦苇,而是一扭身跑回那伙老头儿老太太们中去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开了。几个小时以后,埃玛看见他们跟在一头水牛后面朝山里走去。
不久,霍默完成了他在章东的任务,他们便搬到罗托克东面约七十哩处的一个小村庄去了。直到四年过后,埃玛回到匹茨堡时,她才获悉自己笤帚把儿计划的最后结果。一天,她收到一个漂亮的黄竹纸信封。里面是一封字迹娟秀的信,落款是章东村头人。
工程师夫人如唔:
今写此信特为一事向夫人深表谢意。章东老人皆因此事获益匪浅。自古以来,吾村百姓一上花甲之龄便腰弓背驼,苦不堪言。据吾人所知,其他村落之妪叟亦概莫能外。
吾人历来视橐驼为垂暮之年命中注定之不幸,故而每念及此,总要不寒而栗。而今,全仗夫人之功德,吾辈才得以枯木逢春。所谓吉人自有天助,夫人于无意之中,将长柄笤帚示范于吾人面前,遂使吾人洒扫之法大为改观,此乃区区小事,本不足桎齿,然吾辈生活却从此焕然一新。转瞬之同,四载荏苒,如今夫人所示之法仍被吾人奉为圭臬。夫人于万里之外,若闻吾村再无佝偻之人,定当不胜欣慰。日下吾村老人个个似松柏挺拔,往日于凄风苦雨之中为腰背之疾所累备受煎熬之惨状已一去不复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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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深知此乃区区小事,然吾民晚年之幸福全系于此矣。
吾深如夫人之信仰与吾人之宗教相去至远,然为表彰夫人无量之功德,吾人已于村首建筑简陋祠堂一座,祭坛之下有铭为证:“谨此纪念使吾辈得以昂首挺脑之外域巾帼。”祠堂前还置有旧日吾民使用之短柄芦苇一垛。
夫人之功德实令吾人没齿难忘,谨此叩首再拜。
“他这是什么意思,‘无意之中’?”埃玛对霍默说。“天那,我踏破铁鞋,奔波了整整三个月才找到那些长杆儿芦苇的。哪里是什么无意之中啊。”
霍默眼睛盯在信上,没有抬头看她。他知道她声音里的愤慨是假装的。他知道如果现在抬头看她的话,一定会看到她眼角闪烁着的泪花儿。默然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这时埃玛正把手帕儿塞回围裙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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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参议员,先生……
乔纳森*布朗参议员刚开始自己的政治生涯时,具有两个特征:一副使人联想起林肯的严峻面孔,再就是极端的腐化。随着年事渐高,他的模样变化不大——头发是花白了点儿,背也微微有些驼了,然而说不上从什么时候起,他却跟腐化彻底绝了缘。
就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还有一段不光彩的历史。1924年,当布朗第一次竞选参议员时,他认为凡是去华盛顿的,不是罪犯,就是傻瓜。当他刚从自己那个州里最落后的一个县份跑出来先当了一阵子州议会众议员,以后又成为州议会参议员时,他的决心是:如果自己要被送上绞刑架的话,他宁愿做为骗子,也不愿当做傻瓜被人家吊死。而使他在参议员竞选中获胜的手段则赤裸裸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径直走进州里最大的电力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直言不讳地对总经理说,如果他,布朗,能够入选美国参议院,他准备把埃尔克中心水坝的全部发电量都交给这家公用事业公司支配。作为交换,他只提出了两点要求:第一,由这家公司出面劝说其他人打消竞选的念头,第二,他们必须拿出十五万美元存在他的竞选班子经理人的账户下。这家公用事业公司的总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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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瞅了一眼布朗,凭着多年的经验,立刻知道来者不善,光凭这小子的厚颜无耻就不愁日后不飞黄腾达,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了。
布朗参议员自己也不清楚他的腐化行为是什么时候销声匿迹,而他做为参议员的荣誉感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抬头的。大概是在他的第二届任期内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参议院处理事物的方式感到十分自豪。他已经学会辩别哪些演说是中肯可靠的,哪些演说是投机取巧的,并且开始理解和欣赏议会程序的种种妙用了。有一天,他认识到参议院里的这九十六个人,亳不夸张地说,组成了世界上最强有力的政治团体。在获得了这些概念后,布朗终于良心发现,变得廉洁正派,大公无私了。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只见他从容镇定地登上参议院的主席台,提交了那份使公用事业公司获得埃尔克中心水坝发电董的希望落空的议案。他完全清楚自己所冒的风险,使他如释重负的是,四个月后当那家公司的总经理走过来和他握手时,对资助他竞选的那笔赠款只字未提。
1942年,布朗参议员成为参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的成员。尽管年轻的时候,他连柬埔寨在非洲还是在亚洲都稀里糊涂,但是现在却一丝不荀地钻研起所能碰到的外交事务方面的一切问题来。三年后,他成了委员会里知识最渊博的成员之一。他的资历使他不可避免地成为委员会主席的人选。他一走马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制订一项出访亚洲和远东的旅行计划。他打算偕夫人同行,此外还有一名参议员,两名行政助手和两个秘书。
一份冗长和不厌其详的出访线路拟订好了。布朗夫人阅毕脸色变得煞白,她提醒参议员不要忘了自己的心脏病和腿上的关节炎。这是参议员最忌讳的两个缺憾,他转经千方百计地隐瞒自己的病情,从来不让它们干扰他的工作。此行的旅程包括马尼拉、东京、福摩萨①、泰国、越南、柬埔寨、老挝和朝鲜。在视察完这些国家和地区后,他们将假道欧洲返回华盛顿,中途在开罗、罗马、马德里和伦敦做短暂停留。
“这一路上,我希望大家不要总是开怀畅饮威士忌,频频光顾社交舞会,”参议员对他的随行人员说。“我知道那些搞外交的。他们准会又是老一套,对咱们只报喜不报忧,好叫咱们老给他们拨款。不过这回咱们要刨刨他们的根儿了。我要找当地人、勤杂人员和农技师们好好聊聊,我不打算成天跟那些大家伙们泡在一起。这一点大家清楚了吗?另外,我喝的酒,我要自备。约翰,这事儿你负责一下,在飞机上放一箱子酸麦芽汁威士忌,除了我,别让别人动。”
在为参议员的出访安排接待工作的同时,发报声也开始不停地响起来。参议员即将访问的所有国家的美国使馆都收到了这条消息。电报的抄件则被转送美国空军,由他们负责提供飞机。大大小小的会议不知举行了多少次,以便为参议员的出访铺平道路。为他此行竟需如此兴师动众,参议员心里不是不清楚——不过他想获得第一手资料的决心已经下定。美国在远东已经倾注了几十亿美元,他决心去亲眼见识一下这笔钱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①Formasa,葡萄牙殖民主义者给台湾起的名称,过去一直为西方人沿用——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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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将收到布朗参议员来访消息的美国人中,有美国驻越南大使,尊敬的阿瑟*亚历山大*格雷。他正在等待这封电报,和他同获过罗兹奖学金①并且现在国务院负责日本司工作的一位老朋友已经在来函中向他通风、报信。
布朗参议员下个月就要抵达西贡。我在国会山听人这么风传,便打了几个电话,经核实确有此事。不出几周,你可能就会收到电报。请不要低估布朗的能量。他是个老头儿,不错,他以前还是个孤立主义者——不过当他一意识到世界事务,他在这方面所做研究之彻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从表面上看,他是个见了威士忌就走不动路的乡巴佬,但实际上是个生性顽强的人,而且为人诚实。眼下,他一口咬定我们正面临着与俄国关系的最后危机,而且成败与否,几年之内就见分晓。他逢人就这么说——在委员会会议上、在走廊上、在鸡尾酒会上,不是随便说说,而是非常认真。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获取使他的委员会所提之立法建议赖以成立的情报。
这一切自然无可厚非,亚历克斯②,不过有件
①Rhodes Scholar,以英国殖民主义者锡西尔*罗兹(Cecil Rhodes,1853-1902)名字命名的奖学金。用以奖励英殖民地、美国
和德国去英国牛津大学深造的学生。另外,非洲的罗得西亚(今津巴布韦)也是以其名命名的。
②Alex Alexander的昵称——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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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你不能不提防着些。我知道你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不过你得留心布朗参议员都跟什么人谈括。他有―套叫老百姓跟他无所不谈的诀窍,他并不去施展魅力迷住他们——他自己长得就象他们,说起话来也跟他们一个样,不一会儿就哄得他们把底儿全倒出来了。上个星期,我就看见他这么摆布过一个加纳土著代表团。他们知道他是个南方参议员,因此都怀疑他对有色人种的态度。天啊,亚历克斯,这真是一件杰作!在一个大招待会上,他轻松自如地朝他们迎面走来,就象个亚伯拉罕*林肯和一只大猩猩的混合物,一下子就跟他们打得火热,一点架子和偏见都没有。他用自己对加纳的渊博知识和直截了当的表述方式把他们唬得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对于加纳,他比他们的了解有过之而无不及。晚会结束后,整个代表团都挤进布朗乘做的出租车,风传那天他们在一块儿喝了一通宵的酸麦芽汁威士忌。还风传他根据那天夜里掌握的情报,准备把对加纳的拨款削减百分之三十,理由是这笔钱大部分都充做行政经费,花在大城市里了。
无需多说,这是条诚实的硬汉子。尽管你光明磊落,但是同一件事情,是有许多种说法的。我给你写这封信,就是通知你事先准备好自己的说法,以便届时当面向参议员力陈。
格雷大使并没有被吓倒。他以往和不少声名显赫、性格顽强的政治家打过交道,在这方面还没有栽过跟头,这回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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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不打算那样做。他沉思了片刻,然后转身摁了摁办公桌上的按钮。
“召集全体工作人员在二十分钟内到会议室开会,”他对着桌上的一个小黑盒子说。半个小时以后,大使和他的部下已经开始讨论起如何迎接、招待和教育布朗参议员的计划来了。
萨利*文森特打了头炮。“大使,我认为应该为参议员编一本关于越南历史和政治背景的小册子,”她提议说。“我指的不是平常那种玩艺儿,因为他可能见过以前我们为其他来访者准备的材料了。这回我打算编一本过得硬的东西,重点强调一下这个国家面临的农业问题和共产党的野蛮暴行。我可以附上几张说明典型越南农庄的插图,再提一下降雨量之类的问题。”
“还得握一下肥料问题,”大使面容严肃地说。“当然,我要专门写一章谈肥料问题,”萨利同样一本正经地说。“实际上,我这儿还有几张照片哩,是在推行堆肥计划教他们把没用的植被拿来做肥料的时候拍摄的。”说着,她便把几张光滑的照片摊在桌子上让大使过目批准。
一位农技师干事接着勾画了一份供参议员来访之用的视察路线。所有在座的人都对制订这条路线的良苦用心心领神会。这条线路将引导大使经过美国使团建立起来的每一所农业站,这样参议员所到之处都能有幸目睹美援的成就了。至于他所看到的是不是典型的农村景象,丝毫也不使这些注意现实的人感到内心不安。
一位情报宫站起来向大家介绍了他准备用来“概括”整个局势的视听手段。其中一项就是一部情报官自己动手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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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辑而成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电影。
“成片之前,先让我过过目,迪克,”大使说。“我记得看过一部未经审查的法国电影,记录的是法军在河内外围的战斗场面。那部影片就欠公正。其中有一个法国坦克让土造炸弹给炸翻了的镜头,给人的印象似乎是坦克在这里不起什么作用。大家都知道,我们的法国同僚一致认为它们对我们在这里进行的战争是绝对必要的。”
“遵命,先生,”迪克回答说。“不过未经剪辑的影片反映的情况是非常客观的,这一点大家是会同意的。”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他们讨论了应该为参议员举行哪些社交活动,应该在使馆里为他准备哪些食物(大使从食谱上划去了麦片和玉米粥,认为用这种手段来赢得参议员的赞赏未免过于直露),布朗太太的兴趣爱好和脾气秉性,参议员应该会见哪些当地领袖,在什么情况下会见,等等。然后,大使做了总结发言。
“我认为我们已经把细节安排妥当了,”大使坚定地说。“现在让我们来明确一下这次来访的宗旨和意图。参议员认为我们在世界各地都面临着危机,这一点想必各位都不会有异议。所以我希望大家都拿出工作干劲和献身精神来。我希望各位一早就来使馆上班,不到晚上八点不要离开办公室。如果大家有什么非干不可的私活,不妨利用这段时间来完成,晚上我们要让使馆里灯火通明。使馆人员在参议员逗留期间不准光顾法国餐厅和酒吧间,不准在西贡街道上开车。大家可以乘出租汽车来上班嘛,骑自行车也行啊。实际上,我觉得这个主意倒不错。他在这里不是要待一个星期吗,大家可以租它六七辆自行车——再叫木匠在使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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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做一个自行车停靠架。”
散会后,大使叫两个人留下来:使馆武官欧内斯特*克雷瓦思少校和汉斯*巴雷博士,一位出生在德国,后来入了美国籍的东方语言专家。巴雷博士在使馆临时工作,是这里唯一能讲越南语的人。
“噢,先生们,”大使说,“我把二位留下来,因为还有两件跟参议员来访有关的事儿让我不放心。第一,他要问军事形势问题。你是知道的,克雷瓦思,这是一个很难面答的问题,并且在许多不了解这方面形势的人当中已经造成了不少误解。美国新闻记者对法国在这里采用的军事战术所做的报道是非常不友好的。现在你我都知道法国人是以巨大的勇气和想象力面对这种独特形势的。不过参议员可能会求全责备。我想叫你找法国行政长官谈一谈,向他交待一下这次来访的重要性。我想他会和我们的看法一致的。我们光花在军事援助上的钱就高达好几百万了,布朗参议员要是不满意,觉得这笔钱使用不当,那今后的财源可就得变成涓涓细流了。另外,你还得去找一下萨伦将军的秘书,叫他向所有法国军官交待一下情况,统一一下口径。这回一定得好好露—手,要不这个国家一下子就得变得他妈的不可收拾。”
克雷瓦思少校点了点头就离开了房间。大使转过脸来对着巴雷博士。
“巴雷博士,这是您第一遭为一名政客的来访大吃苦头了,您会觉得这段时间不大好过,要做好精神准备哟。那帮政客对局势的现实并不感兴趣,他们只关心怎样才能拉到选票,要不就提议削减一下我们的外援预算,用这种方式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罢了。布朗是个特别难对付的参议员。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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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您在他整个访问期间处处不离他的左右。他不会说越南话,他的随员里也没人会。所以您的任务,就是给他当翻译。”
“这不成间题,大使先生,”巴雷博士说。“您是知道的,这门语言我很熟。”
“不过参议员并不熟,我担心你要是把陌生人的话直译给他听,他会产生误解,”大使回答说。他扭头朝窗外跳望着,拇指和食指揉槎起一只φBK①联谊会的钥匙①。“比方说,他在农田里或者大街上可能会突然拦住一个本地人向他们问这问那。”大使倏地转过身来,脸上一付严肃的表情。“您能想象得出,巴雷博士,如果参议员听信了一个本地人的胡言乱语,美国的对外政策将会受到什么危害吗?”
巴雷博士点了点头。他的面容显得很疲倦,他在躲闪着大使投来的目光。
“我并不想叫您去做有损自己学者和专家声誉的事情,巴雷博士。我交给您的任务只是,万一参议员要找本地人谈话,您先得把他们的意思弄通了再翻译给参议员听。”
巴雷博士再次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他和大使握了握手。
前往西贡郊外坦山机场迎接布朗参议员的接待委员会并不庞大,只包括美国大使、法国行政长官、巴雷博士和克雷
①Phi Beta Kappa,美国大学优秀生联谊会(希腊字母φBK的英语拼法,在希腊文中为“哲学为人生指导”之意),其成员毕业时常获一把联谊会的特制钥匙和一笔继续深造的奖学金——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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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思少校。格雷大使解释说,法国高级将领们也极想前来迎接参议员的大驾光临,无奈军务在身,实在抽不出空。
“一桩他妈的大好事嘛,”参议员嘟囔着说。“将军嘛,就该在战场上和训练营地里。”
在驱车进入西贡的途中,格雷大使问起布朗参议员此行的计划,并说无论参议员要干什么,使馆人员只是从旁协助,提供方便。他们没有准备参观的路线,没有制订详尽的计划,因为他们想先了解一下参议员的特殊兴趣所在。
“听着,小子,咱们别尔虞我诈了,”布朗参议员恶狠狠地说。“两年半来,每年十个亿的美元就这么哗哗地淌进这个国家了。我想看看这笔钱都拿来干什么用。我还想找当地的政治领袖和几个选区领袖或者选区首领,管他们在这里用什么鬼名称叫这些人呢,反正我得找他们聊聊。我不想出席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招待会和酒会,在这种场合,我只会碰到美国人和外交官。如果你们有什么为难之处,现在就直说,我可以到城里去住旅馆,自己安排参观路线。”
参议员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紧闭的双颌上锁着一根雪茄。
“参议员,今天我连夜拟订一份日程表,把正式的社交聚会压到最小限度,从而保证最大限度地和当地人及其领袖人物进行广泛接触。当然,有几位法国外交宫和军事领导人您不得不会一会,不过大概您自己也想见见他们,反正无论如何得了解他们的看法呀。”
“让你小子说着了,”参议员说。当天夜里,大使、格雷夫人和参议员、布朗夫人在大使寓所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晚饭后,情报官提着电影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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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出现了,他为客人放了一部长达九十分钟的介绍整个印度支那政治背景的影片。情报官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参议员一有问题,他就立即关掉机子,停下来干脆利落地给予回答。当他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时,便答应第二天写好交上来。参议员有一次问到共产党手中都有些什么军械,情报官说克雷瓦思少校对这个问题有更完整的答案。
“嗯,情报官先生,你估计制做这部影片花了你和美国,政府多少钱?”影片结朿后,参议员脸上带着狞笑说。“摄制这样一部影片看来得花不少钱吧?”
“先生,这部影片没花美国政府一分钱,”情报官立即回答道。“摄影和制片是我的业余爰好,这部片子就是我根椐法国和美国的纪录片自己拼凑起来的。而且需要补充一句,是利用我自己的业余时间完成的。”
格雷给情报宫递去一个赞赏的眼色。又喝了一杯酸麦芽汁威士忌和一杯水后,参议员便告退就寝了。
第二天一早,在一阵悄无声息的手忙脚乱之后,参议员上路视察了。克雷瓦思少校和巴雷博士是参议员和布朗夫人唯一的两名陪同。他们旅行乘坐的是一辆打扫干净的旧军械车,一路上风尘仆仆,还要忍受剧烈的颠簸。参议员自然无从知道个中的缘由,原来克雷瓦思少校事先把车上的减震器都拧紧了,以便让汽车颠簸起来象挨了炮弹一样。行程的第一站是一座弹药库,他们步行着巡视了一遭。接着,他们又安步当车,来到一个装卸码头,看见一批批美国军用物资正在从船上卸下来。然后,他们便乘车来到一个法国训练营地。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法国下级军宫,他领着客人一路小跑在营地四处转悠了一圈。他们视察了一个障碍跑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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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坦克训练场,一个机关枪靶场和一个阅兵场。到十一点半钟时,克雷瓦思少校已经感到参议员的双腿明显支持不住了,但是他并没有放松步伐。
布朗夫人倒是提过一次休息的建议,不过参议员只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她一个人回军械车去了,其他人接着往前走。布朗参议员来到一群越南人面前停住脚步。这些当地人正在一名法国军士的带领下进行使用无后座力炮的训练。他拍了拍一位越南人的肩膀,这个当地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慌忙嚓地打了个立正。
“问问他这种炮他打过几次,打的都是什么靶子”,参议员对巴雷博士说。巴雷博士和那个越南人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阵子。那个当地人回答说,他今天早上才头一遭见到这种无后座力炮,平常他只是个伙夫。今天突然调动了他的工作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心里倒是挺高兴,厨房里太热太憋闷了。巴雷博士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参议员。
“参议员,他说这种无后座力炮他已经使用好几个星期了,”巴雷博士说。“他还没打过靶,因为这种无后座力炮的炮弹一直奇缺。不过他说,他巴不得有个机会显显身手,他还想拿它去打共产党。”
“咦,真见鬼了,他们干嘛不多要点儿炮弹来呢?”参议员气鼓鼓地说。.“不给炮弹光有炮顶个屁用。这儿有个人愿意去打仗,我们送来的价值几十亿美元的装备里却没有他用得上的东西。”参议员侧过酸痛的身体来,狠狠地瞪着克雷瓦思少校。克雷瓦思少校和那个法国军官同时开了腔,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目前形势严重,炮弹只有和敌人交上火后才拿出来用。克雷瓦思少校指出,印度支那位于一条漫长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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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线的尽头,而这条供应线是在横跨了整个太平洋之后才到这里的。那位法国军官说,他们把所有的弹药都收集起来,准备专门对付共产党。
参议员嘟囔了几句,他们便走开了。后来,克雷瓦恩少校和那位法国军宫一致认为,无后座力炮这种武器在印度支那几乎没有丝毫用处,因为共产党神出鬼没,几乎没有值得无后座力炮瞄准的目标。这个事实他们觉得还是不要向参议员指出为妙,因为那样只会把他弄迷糊的。他们又急忙一致表示说,如果印度支那那些大城市受到包围,需要守卫的话,这种无后座力炮就成为无价之宝了。
他们在野外吃了一顿士兵的午饭,这可是货真价实,一点假都没掺的。这顿午饭包括法国面包.每人一小听猪肉罐头,半斤葡萄酒、一条高浓缩度的巧克力,两大块黄颜色的水果糖,味道有点儿象柠檬,其实几乎是纯葡萄糖。吃完午饭后,布朗夫人起身告辞,乘着一辆民用小汽车回大使寓所去了。
参议员继续来回巡视着,而且不知什么原因老得步行。到了下午四点钟,参议员说他跑了一天,该休息了。他打发克雷瓦思少校和巴雷博士先走一步,说他打算独自乘车回大使寓所。少校和翻译没有提出异议。大使事先告诉过他们不要这样做,否则参议员又该以为此行是预先策划好的。俩人乘着一辆军械车先走了,参议员指示司机,一名美国陆军中士,慢慢地把车开回城里去。
“小伙子,你玩没玩过这儿的越南小妞儿?”参议员兴致勃勃地问。“有些看上去还不错,挺水灵的。”
“先生,我们和当地人不那么亲善往来,”中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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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见鬼,我没问你跟她们亲善不亲善,我问你玩没玩过她们。”
“没有,先生,我在这里有家室,”中士说。
“你有住房吗?几个房间?有佣人吗?你有没有用公费把小汽车给运来?”参议员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
中士事先已经得到警告,叫他避免正面回答问题。不过现在审问他的是世上有数的几个专家之一呀。很久以前,布朗参议员就学会了怎样准确地提问题,并且是以什么顺序和用什么速度来发间。不用问,他就知道这个中士是个耍笔杆子的,不是打仗的。中士对参议员的所有问题都非常勉强地面答了“是的”,随后参议员就不再往下问。因为他知道已经有人向中士交待过,从这只柠橡里已经榨不出什么汁来了。所以参议员不再理会他,转而研究起汽车缓缓驶过的这座城市来。
他们驶过这座城市时,中途经过一个露天小酒吧。只见两名军官正坐在一张圆桌旁,显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一个是又高又痩的美国人,另一个是瘦小的法国上尉①。他们都穿着一身脏军装,污泥都快溅到大腿上了。他们的衬衣上凡是汗水蒸干后留下盐渍的地方都是一片白。他们不在交谈,只是一边怔怔地望着酒吧前面的广场,一边喝着酒。桌子周围是一圏碎玻璃碴儿,一名法国侍者正敬而远之地站在一旁,显然不愿去搭理这一对醉鬼。
①Captain,但下文又说他是少校(Major),此处也许想说明参议员从远处没认出莫奈的军衔——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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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中士,”参议员说。“我们大老远把一个美国军官送到这儿来,大白天他就耍起酒疯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参议员离开军械车,朝那张桌子走去。两名军官抬起目光迟钝地瞅着他。
“少校,你穿的是美国军宫的制服,”参议员严厉地说。“你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到底在干什么?”那个美国人从容地笑了。他挥了挥手叫参议员走开:当参议员没动地方时,少校把一只椅子踢转了个个儿,示意参议员坐下。“老兄,你看起来,听起来都象个美国人。”那个美国人带着德克萨斯口音说。“坐下来喝一杯吧,少废话。我叫德克斯*沃尔切克。这位是莫奈少校,从前在法国外籍军团里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现在是匹没用的老马了。我们喝醉了。”
参议员坐了下来。
“少校,我是布朗参议员,到这儿来视察,”参议员冷冰冰地说。“我问了你一个问题,现在要求你给我一个答复。大白天的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两名军官瞅了一眼参议员,笑了笑,然后重新往杯子里斟满酒。
“参议员,我们喝醉了,并且越来越醉呗,”那位法国人操着纯正的英语说。
“嗯,这不是秘密,”参议员说。“但这是他妈的丟脸。我们把美国军官送到这儿来帮助你们,却发现他们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你们这些人好象不知道我们在这儿他妈的处境不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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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斯*沃尔切克合上双眼,淡淡地一笑。
“参议员,我给你五秒钟做出决定,”德克斯依旧闭着眼睛,但是声音轻柔地说。“要么陪我们喝一杯,那就免开尊口,要么就让我踢着你的屁股把你一路踢回军械车去。”
在不知所措的五秒钟里,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没动。年青的时候,他曾经也是条硬汉子,而且是个打架大王。有一阵,他都想接受少校的挑战了。他感到愤怒的是一名美圉军官竟然会置美国在印度支那面临的这场危机于不顾,在这儿开怀畅饮,喝得酩酊大醉。不过参议员不是傻瓜。当沃尔切克少校踭开眼睛,开始站起身来时,参议员推开椅子,朝军械车走去了。
一回到使馆,参议员就差人把大使叫来。他向大使形容了一番这两名军官的行径,并把两人的名字告诉了他。大使把克雷瓦思少校召来,俩人一块儿向参议员保证,要对那两名军官实行纪律制裁。后来,大使对他的部下说,这段插曲标志着参议员越南之行的转折点。从此以后,参议员变得和蔼可亲多了。也许第一天他走路走多了,消耗了以后巡回视察的精力,因为打那以后,他只满足于待在小汽车和军械车上做调查研究。
一天,他们领他来到一座外围的地堡参观。法国人正凭借着这些壁垒森严的工事和共产党作战。这座地堡设计得别出心裁,固若金汤。参议员老在纳闷防守如此坚固的前哨阵地怎么才可能被共产党拿下来。克雷瓦思少校和一名法国将军立刻提供了答案。要想拿下这座地堡,只有两种方法。第一,通过人海战术。“共产党丢几个士兵就跟美国人扔几个烟头一样轻松,”那位法国将军说。.“如果他们想在正面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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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这座地堡的战斗中损失一千五百人的话,他们是可以拿下来的。不过这个代价他们不是永远都能付得起。”
“共产党得以夺取地堡的第二种方法就是地堡内的通讯设备,弹药、枪炮和物资配备不足。”参议员表情严峻地点了点头。
当然,还有几个情况少校和将军都没有提起。譬如,迄今被占领的大部分地堡实际上都是让单独一个排的共产党给夺取的。他们往往趁着夜色潜入地堡阵地,通过枪眼朝地堡的中心房间扔几颗手榴弹就解决战斗了。不过,他们认为对参议员谈这种事儿是不恰当的。因为从理论上说,这种地堡是万无一失的,大人物不应该让与理论不符的几个例外给压得心事重重。此外,在这座地堡前面的丛林里还部署着两个团的法国军队,以确保参议员在这块险象丛生的阵地上逗留时不遭共产党袭击。这个情况他们自然也觉得没有必要向参议员透露。
当天夜里,这次访问的社交步伐稍稍加快了。法国行政长官助理的夫人邀请布朗夫人出席她所谓一次小小的法国式家宴。这是一次小小的法国晚宴,但它并不简单。只有他们四人在场,但是这顿饭却花了三个小时才吃完。行政长官助理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几瓶布朗参议员最爱喝的酸麦芽汁威士忌。晚宴席上备有三种葡萄酒,晚餐结束时他们喝的则是香槟。他们一边抽着烟、啜饮着法国自兰地,助理一边给布朗参议员看一摞在奠边府外围战斗中拍摄的照片。这些反映那次战役的动态照片全是清一色的黑白放大,而且全是专家拍摄的。
他们越往下看,内容变得越野蛮。照片上,共产党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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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被挂在茅竹鹿砦上,眼睛象玻璃球似地闪射着死亡的寒光,有战斗结束后,一堆一堆等待掩埋的尸体,有和法国人勾结被复仇的共产党剁去双手的当地人,有一幅照片是在一座充当手术室、设有六层铺位的地堡里拍摄的。照片的画面十分清晰,连从一层铺位滴到另一层铺位上的鲜血参议员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这里需要的自然是真正现代化的设备,”助理说。“士兵们不能两手空空去打仗啊。”
参议员几乎要病倒了。他还从未见到过这样血淋淋的暴行。他对法国人的敬慕之情在不断增长着。
第二天,参议员要求乘飞机去河内,那里的奠边府之战正在激烈进行。他们在三角洲上空来回盘旋着,克雷瓦思少校和一位伞兵将领为他指出了正在鏖战的地区。他们在河内城外着陆,换乘一辆黑色的大轿车进城。在离河内最后一哩处,道路的两边排列着一行立正站着的北非黑人部队。布防参议员一路劳顿,食欲不佳,这时已疲备不堪,然而眼前这幅景象又使喜欢刨根究底的他来了精神。
“咦,这是怎么回事,克雷瓦思少校,”参议员说。“这些部队都是北非人呀,真他妈的愚蠢。法国人干嘛不在当地人中招募新兵呢?这样不光省下把北非人空运到这里来的费用,而且让越南公民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这还会给法国人带来好处嘛。”
“这个,先生,越南人都不好好当兵,”克雷瓦思少校说。“他们的生活方式就决定了他们不服管束,如果你发给他们一只手提机关枪或者卡宾枪的话,他们不是拿去卖掉,就是携枪逃到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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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议员的眼睛眯缝起来。
“嗯,如果法国人征募不到当地人,那共产党的部队都是他妈哪儿来的?”布朗问道。
这个问题克雷瓦思少校考虑过一两次,不过从未得到满意的答案。他转向那位法国将领,对方耸了耸肩。
“在三角洲真正参加战斗的共产党部队其实大部分是中国人。他们比越南人能打仗。而且,共产党还枪毙那些不好好为他们卖命的当地人,法国,先生,是一个文明国家,不会允许这种野蛮行为的。”
“听着,将军,我想找你们抓住的俘虏聊一聊”,参议员说。“在河内开的那个招待会一完,我就去俘虏营。”他敢肯定,要是能和一个共产党面对面地谈一谈,他是能打听出当地人愿为共产党而不愿为法国人打仗的原因的。
布朗参议员并未能如愿以偿。在河内的法兰西之家,他们受到了军乐队和仪仗队的欢迎,并且立即坐下来进午餐,并就三角洲的军事形势进行深入讨论。一名法国少校飞快地展示着地图、放大照片、情报总结和其他有关战局的资料。午餐的份量很重,主人不无自豪地指出招待他们用的两种葡萄酒正是部队在战场上喝的那种饮料。尽管桌子上铺着雅致的亚麻台布,水晶玻璃杯里盛着葡萄美酒,他说,也许参议员还是觉察到了迫在眉睫的紧张局势。参议员点了点头。当少校向他亮出最后一份材料时,这是一张标有法国军队要把共产党赶出三角洲所必需的坦克、飞机、军械车和各种设备数量的图表。
午饭后,他们动身前往俘虏营。他们乘车朝河内郊外行驶了两哩,接着那位法国将军就宣布剩下的路程要靠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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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们踏上一条蜿蜒在稻田之间的小路,不过这条小路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迫击炮弹坑,最后几乎无影无踪了。不到几分钟,参议员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在齐脚踝的烂泥地里跋涉。不过他毫不畏惧。他的双腿是有些疼,但他心里说,别人能走,自己也挺得住。半个小时以后,他不那么有把握了。脚下的烂泥现在似乎具有了铅块的密度,他的双腿也疼得令人难以置信。当法国将军建议小憩一会儿时,他才如释重负地在一堆石头上坐了下来。从相反方向走来的是一群群携家带口逃往河内的当地难民。这回是巴雷博士代替克雷瓦思跑腿儿,参议员便叫他找个当地人盘问盘间。
“问问那个头上顶着摞衣服的小老太太为什么要从共产党那边逃出来,”参议员指着一位正匆匆地踏着烂泥走过的瘦小女人说。
巴雷博士对着那个女人飞快地说起话来。少倾,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巴雷博士递给她一只香烟,并替她点上。那个女人把香烟放在咀边深深地吸了几口,这才开始怨气冲天地说了起来。说完之后,她把包袱往头上一放,又匆匆走去了。巴雷博士盯着她的背影,花了几秒钟清理了一下思绪。然后他回过头来,面对着参议员。
“参议员,她说城里平安一点儿。她说法国人会照顾她,而共产党说不定要把她杀掉。她说她宁愿永远离开三角洲,也不愿生活在共产制度下”,巴雷博士说。
其实那个女人的原话是,法国人和共产党都不是好东西。共产党在六个月前残害了她的大儿子,法国人为了在村子里建一个火力点,把她的茅屋给烧毁了。然后她忿忿地说,法国人一枪未放就从村子里撒走了。她现在到河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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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里有吃的,还有希望找到住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参议员不再坚持去俘虏营,结果他们顺原路又慢吞吞地折回河内。进城后,刚好还来得及让参议员沐浴更衣,准备好出席河内行政长官为他举行的大型宴会。第二天一早他们又飞回西贡。
这一天的视察工作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他们走访了弹药库、训练营地和外交机构。晚上,为他们举行了一轮鸡尾酒会,接着又是一个宴会。在这两个社交聚会上,他见到了法国记者、政府官员、军官和富商,他们都开诚布公地跟参议员探讨问题,并且在所谈的问题上意见都非常一致。参议员就寝时已经筋疲力竭,他意识到自己吃得过饱、喝得过多。然而早晨起来,他又不管不顾了。
一周以后,参议员及其一行离开了西贡。他总算不虚此行,参议员对他的随行人员说。现在他对形势有了清楚的、第一手的认识。
当参议员坐在飞机上正要昏昏欲睡时,他的一条政治神经被触动了,他挤鼓一下眼睛跟着就睁开了。他刚刚意识到自己在西贡和河内逗留期间,只和两个当地人和三个将级以下的军官——其中两个还是醉鬼——谈过话。少倾,他对自己这次访问的全部印象产生了怀疑。但是连日来的疲乏和吃得过饱的午餐这时已经化做一团困意向他袭来,他抵挡不住,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美国参议院主席拍打着主席台要求大家安静,参议院议员席上的骚动才平息下来。
“新墨西哥参议员仍在发言,布朗参议员,”主席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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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也得让出他自己发言的时间。”
科伦纳参议员非常气喷,不过他也生怕触犯了布朗参议员。
“主席先生,我再说几句话就让给布朗参议员两分钟,”科伦纳参议员说,“我还要谈一点,这就是:我们已经在印度支那的法国政府身上倾注了四十亿美元,而他们除了丟掉奠边府和整个三角洲外,一事无成。请问各位,我们拿着纳税人的钱源源不断地往这个亚洲老鼠洞里扔,还打算扔到哪年哪月才算完呢?”
科伦纳参议员不是傻瓜。他知道布朗参议员手中握有重磅炮弹。兀地,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决定加强自己的论点。
“这些指责不是无中生有的凭空捏造,”他说道,“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想象推测。它们是事实。这些事实是一位熟悉那里局势的人士提供给我们的。”
“他的名字,先生?”布朗参议员也不请求许可就高声喝道。
科伦纳参议员未加思索就回答了。
“麦克怀特大使,我们驻萨坎的外交代表。”他说,“我们询问过麦克怀特大使,我们最有经验的外交官之一,对越南的局势有什么看法。他非常悲观。他实事求是……”
“事实、事实呢参议员?”布朗参议员高声叫道。
科伦纳参议员低头看着桌子,打开-个文件夹。上面赫然写着“秘密——内部会议,”但是他顾不上了,他的名誉岌岌可危了。
“麦克怀特大使是这么说的,”科伦納参议员忿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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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他说,越南人,无论是共产党还是反共分子,都讨厌法国人。他声明说,法国人到了不惜血本从北非招募雇佣兵去越南替他们打仗的地步了。所有当地人对此都非常反感。他声明说,法国商人对特许权比对开发那个国家更感兴趣。他声明说,法国人尽上共产党军事领导人的当……他们没打过胜仗,却接二连二地吃败仗。他声明说,我们送去的军用车辆在越南的烂泥地里连开都开不动。他声明说,法国军队拒绝使用游击战术。他声明说,法国人把美国军方和外交官们哄得以为一切都很光明灿烂似的……”
科伦纳参议员的发言结束后,布朗参议员登上讲台。“的确,主席先生,我们听到的已经足够了,”他说道,声音里回响着愤慨和信念。“尊敬的参议员引用了一些声明——然而这些声明却来自驻另一个国家的大使。”
布朗参议员停顿了一下。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大厅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似乎在等待着一个重大事件发生一样。“先生们,尊敬的参议员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实之辞,”布朗参议员缓缓地,带着明显的遗憾说。参议院会议厅里一片寂静。记者席上凝神专注,观众席上鸦雀无声。参议员振作了一下,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他这句话的庄重和诚实。
“我可以用我的第一手知识向各位证明这一点,”他说,“因为,先生们,我在这里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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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把小事情加起来算总帐
麦克怀特大使早就盼望着这封信了。布朗参议员在参议院攻击他的证词的当天,美联社、合众国际社和所有外国新闻机构的代表就蜂拥而至海都的美国使馆。这是一个不祥的下午。麦克怀特原以为他的证词是秘密的,因为它是在参议院委员会的内部听证会上宣读的。但显然,各家报纸都已弄到了证词的全文。他别无选择,只好为自己有关越南的宫论辩解,而且使尽了浑身解数。
三个星期以来,华盛顿象暴风雨来临前一样地沉寂。麦克杯特知道他迟早会听到点儿什么——但当天他真正听到的时候,又不免大吃一惊。他从国务卿那里收到了一封很长的亲笔信。
亲爱的吉尔伯特:
你知道,吉尔伯特,我是当年劝说你从事外交工作的人之一。我一直十分自豪地关注着你的成长,我始终认为你是那种我们可以为之骄傲的美国人。你总是杷你的国冢的安危和命运看得高于个人的利益。当你被派往萨坎去肩负重任时,我曾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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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衷的高兴。我还曾预言这是你今后一系列光荣的大使生涯的第一个住所。
然而,如果我不把我在过去几个月中的疑虑告诉你,那我就不能算是诚实的人。让我们一起回顾—下记录吧:
(1)在第一份报告里你说你犯了一个很坏的错误,你说使馆工作人员中混进了共产党特务,并建议我们在世界各地采取防范措施。当时我为你讲了情,理由是你敢于报告自己的错误是一种有勇气的表现。换了别人是不会替你开脱的。
(2)接着你又请假离开。我至少收到了驻亚洲国家的两个大使的报怨,说你多管闲事。你知道,吉尔伯特,我一向反对外事工作中不必要的繁文缛节,但是,作为一次旨在了解情况的旅行来说,你在奠边府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冒险也实在有失体统了。
(3)你请求撤换乔治*斯威夫特,使团的副困长,理由是他工作粗枝大叶。但看来所谓的粗枝大叶只不过是指他拒绝让我们的一位空军上校为萨坎国王看手相。
(4)我刚才在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内部听证会上读到了你的证词。你也知道,在召开这一类委员会之前,我们并不想去干涉我们的人在证词上写他们想写的东西,但是,你对一个并不该由你管的国家随便评头论足是一种相当过份的举动。即使情况全部属实,你也做得太不谨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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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把话说清楚,吉尔伯特。我并不是要你辞职,也不是建议你离开萨坎。伹我要你保证,你将来的行为要符合我们对外交人员的期望。请你相信我,我用这种非正式的方法与你联系主要是为了不使国务院陷于难堪的境地,也是为了你的前途。
麦克怀特放下来信。他知道国务卿是一个笃信宗教、勇于献身的人,他为了国事宵衣旰食、劬劳奔忙,同时又具有极大的胆略。
麦克怀特思索了很久,然后直接给国务卿写了一封回信。他决定不去理会国务卿提出的那四条责难。他想,每一条涉及的向题都只是一幅大画面中的一个局部,孤立地看是讲不清的。他决定作最后一次的努力,把自己对美国政策的想法全部告诉国务卿,然后就偃旗息鼓,再也不操那份心。如果国务卿不同意,他麦克怀特就辞职不干了。
亲爱的囷务卿先生:
非常感谢您的坦率,在此我也要对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也许您能够料想得到,我过去的经历并未使我对共产党与我们在本地区较量的激烈程度有所准备。我也不曾想到在这个地方,政治实实在在就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題。我过去从未意识到列宁说的“通往巴黎的路要经过北京”实际上还意味着要进过西贡、东京、曼谷、雅加达,甚至还有海都。而情况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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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俄国人永远也用不着使用热核武器,根本没必要。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旗开得胜,哪里还会去冒遭灭顶之灾报复的危险。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他们没有遇到过任何一次重大的失败。正如您在公开的演讲中经常声明的那样,我们永远不会首先使用热核武器。这意思就是说,俄国人将通过无数小型战斗的成功,积少成多地蠃得整个世界。许多这样的战斗发生在会议桌上、水稻田里、乡村集会上和学校课堂中,但它们主要还是发生在人们的心里。这种战斗在大部分情况下不会诉诸武力,但它们全部加起来却足以决定我们的生活方式是继续存在还是就此灭亡。
我很抱歉使用了这种危言耸听的词句,但我实在找不到其他方法来表达我的感觉:美国要么力争打嬴这些小战斗——它们是和平共处下竞争的实质,要么就在失败中消亡。
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不敢肯定我掌握了全盘的情况。也许谁也没有。但我的一些经历对我显示了走出这个困境的道路的一部分。我在海都任职期问,这里前前后后调进调出过大约三百个美国人,其中只有五个对于我们同共产党的斗争是有价值的人。一个是天主教神父,一个是工程师,一个是空军上校,一个是来自德先萨斯的少校,还有一个是生产奶粉的一般公民。从这些为教不多但卓有成效的人身上,我学到了一些原则。我还不敢十分肯定这些原则是否可以应用到世界所有发生这种战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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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但我觉得是可以的。
我们做的小事必须符合道德,必须符合与我们友好的人民的真正利益——而不是为了获得宣传上的好处。我在上面提到的几个人都不是那种浪漫蒂克、多愁善感的人,而是不怕牺牲,吃苦耐劳的汉子,但他们也不无担心地同意我的看法,那就是,如果我们的对外政策是人道的、合理的,它就将无往而不胜,如果它是恃强凌弱的、好大喜功的,它就将不战而自溃。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准备最谦卑地请求您允许我在萨坎做下面几件事情。如果您觉得没有把握而不批准这些行动,我就将非常遗憾地辞去外交官的职务。如果您能同意,我想我就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绝好机会,可以把萨坎从共产主义的威胁下解救出来。要是我成功了,我的经验还可以加以推广。
(1)我请求对每一个派驻萨坎的美国人(包括其家属)都要求能读能讲萨坎语。使我满意的是,只要有足够的积极性,任何人都可以在十二个星期里把这种语言学到足以应付日常工作需要的程度。这个要求对军人和文职人员同样适用。
(2)我请求不允许美国雇员带家属,除非他愿意在萨坎工作至少两年。如果他们硬要带,那就要让他们明白不会分配给他们豪华的住宅,他们只能住在本地区一般水平的房子里,这种房子当然不会比他们在美国住的更舒适。而且他们的食品也只能限于本地商店出售的那些东西——营养丰富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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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应充足。
(3)我请求取消萨坎的军需仓库和PX,也不要再出售美国物品,但盥洗间用具,婴儿食品,罐装牛奶、咖啡和烟叶除外。
(4)我请求不允许美国人带私人汽车来这个国家。办公事一律坐使馆的工作车,办私事一律坐出租车,人力三轮车或骑自行车。
(5)我请求对所有在萨坎服务的美国人,不分级别和职务,必须要求他们阅读毛泽东、列宁、周恩来、马克思、恩格斯和亚洲各国共产党主要领导人的著作。这一点应当在任前就开始做。
(6)我请求在我们的招聘计划中把上述条件对应聘者解释清楚,使他们能够不抱幻想地前来工作。我的经验是,困难的挑战才能吸引优秀的人材,录取的低标准和生活的高水平使我们自然而然地只能弄到一批庸才。
我知道,先生,这类要求有点苛刻。在战争年代它们看起来几乎是滑稽可笑的。但是我再重复一遍,千里之提,溃于蚁穴,正是这些小小的漏洞使我们防不胜防。在我职权许可的范围内,我己经对新到萨坎的人员提出了上述要求。
如果我们弄不到一批训练有素、愿意自我牺牲、事业心很强的美国人出来工作,我们在亚洲还将节节败退。俄国人不费一枪一弹就可以大获全胜,而最后留给我们的唯一选择,就是拿起热核武器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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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待您的答复。
在此后的三个星期中,麦克怀特没有收到华盛顿的片言只语。但他既没有发愁,也没有闲着。在一个原始的军营里,他花了几天时间观察沃尔切克少校如何用游击战术训练萨坎新兵。接下来,他又访问了章东村,视察了那里虽然是小型但日益兴旺的工业联合体。一位萨坎技术人员设计了一种简单的鱼肉罐装机,这种机器已经开始了批量生产。它的出现使萨坎产生了一种崭新的工业——鱼肉加工业。
在回海都的途中,麦克杯特大使顺便来到菲尼安工作的地方吃午饭。这是一所很小的、非正规化的大学。250名萨坎学生中年龄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一岁,他们在这里要受四年的教育。他们的课程中包括了阅读共产党领导人和西方领导人的著作。同麦克怀特交谈的大部分学生都表示毕业后想回自己村里工作。
当大使的小汽车接近海都的时候,他看见远处牧草茂盛的山波上有五十几头红棕色的奶牛。这些牛是六个月以前才从美国进口的,但它们已经开始改变着萨坎部分地区的饮食习愤。在这个国家历史上,儿童们第一次喝到了鲜奶,而且,在五六个小镇上,皮革工业正在兴起。
当回信终于来到的时候,它是一封电报——语言简练但恰当好处。
回复否决来信所有建议X虽有益处但不现实X以此条件难觅海外工作人员X请尽速回国X预期你处现有人员将大批撤换X请询问萨坎政府对接受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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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夫*宾先生为下任大使的态度X在报界和招募工作中的经验已使他有资格当此重任X国务卿签名
三个星期后,吉尔伯特*麦克怀特离开了萨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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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实事求是的后记
在一部虚构的作品后面附一个实事求是的后记并非正统的小说写作法。然而,我们不希望读者合上本书之后以为他读到的一切纯属天方夜谭。它不是,因为它是有事实根椐的。我们写后记,是要说出我们的动机和素材的来历。
虽然书中人物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而且萨坎国也纯属子虚乌有,但我们描写的每一件微小的、有时是令人痛心的事情却实实在在是发生了的……发生过多少次。次数太多了。我们相信,如果这类事情继续发生,它们将汇成一条灾难的洪流。
在一个充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大事件——如“斯普特尼克”①和“探索者”②,如洲际导弹以及“肮脏的”和“干净的”原子武器——的时代,人们很容易忽视一个铁的历史事实:一个民族可以一个分子一个分子地、缓慢地失去它的
①SPutoik,原为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名字,现已成为人造卫星的代名词。该卫星1957年10月4日发射成功。——译注
②Explorer,美国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名字,该卫星于1958年1月31日发射成功。——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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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张力和内聚力。我们懂得,原子弹灾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但我们的自由生活却完全可能一点一滴地付诸东流。,本书作者亲历了在东南亚发生的各种事件,从而产生了写这本书的念头,并且在历史记录中和现实生活里考察了共产主义的夺权方式。作为作家,我们对我们所见过的、在这场斗争中代表着我们的美国人作了一些戏剧性的处理。
对于其中一些人来说,附上一份简要的履历是有必要的,如希兰戴尔上校、菲尼安神父、约翰*科尔文、以至于丑陋的美国人等等。这是因为他们恪尽职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为美国做出了贡献。这里我们只须说明一点就足够了,即这些人物全都源于生活。但是,我们却有义务对诸如路易斯*西尔斯、乔治*斯威夫特和布朗参议员这样不那么值得称道的人物的真实性多费点笔墨。
譬如说西尔斯大使吧,他是虚构的。但在最近几年里,象他这样的人在亚洲却不止一个。他被描写成一名政坛宿将,在等待就任法官期间由他的党替他找了一任肥缺。如果要把通过这种关系取得职务的外交官的名字都列出来(幸运的是,他们有些人很能干,工作也很勤勉),那未免有些太不饶人。但我们驻世界各国大使的花名册却显示出这样一个事实,即在权衡大使的任命时,个人的财富”政治上的忠诚、洁身自好的能力远比良好的训练来得重要。
西尔斯的很多行动都根据不止一个真实的外交人员所参加过的真实事件。萨坎报纸对他的攻击和他居然看不懂报纸这一情节是我们的虛构。但是,我们的灵感却来自一个史实,那就是,在过去两年中,东南亚每个国家首都的新闻界都掀起过至少一次强烈的反美运动,而在大多数首都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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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大使都象西尔斯一样看不懂当地报纸。(有一个外交官居然对此还表示了足够的关切,以至于把当地报纸寄到华盛顿让国会图书馆替他翻译出来。
其实,要求至少驻各主要国家的大使会讲当地话完全是一个常识问题。然而在法国、意大利、德国、比利时、荷兰、揶威和七耳其,我们的大使们却不会讲他们的语言(虽然我们驻巴黎大使会讲德语,驻柏林大使会讲法语〉。在整个阿拉伯世界中——九个国家——只有两位大使有语言方面的资格。在日本、朝鲜、缅甸、泰国、越南、印度尼西亚,以及其他一些地方,我们的大使必须通过译员才能开口或是倾听。在整个共产主义世界,只有我们驻莫斯枓的大使会讲当地语言。
如果大使仅仅是一件摆设,在他周围有一批经验丰富、受过语言训练的职业外交家,那么,他的语言缺陷只不过会使当地官员感到某种不方便而已,就象路易斯、西尔斯的无知对于萨坎的昂亲王一样。不幸的是,大使们并非只是聋子的耳朵,他们身膺重任,象西尔斯一样,他们的失误会产生严重的后果。更何况,他们手下的专业人员也大都没有受过专门的语言训练。相反,他们通常都是我们这本书里的乔*宾
约翰*奥斯本①在他对外交事务的精辟分析中曾说,一位优秀外交官最重要的素养是他的“交际能力”。可是,根据詹姆斯*赖斯顿②在1958年3月18日的《纽约时报》上的
①John Osborne(1929-),英国著名戏剧家,代表作有《愤怒中回顾》(Look Back in Anger 1956)。——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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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外交人员中有百分之五十不会说任何一种外语,而在刚参加工作的外交人员这个比例达到百分之七十”。这些数字代表了那些除了自己的语言之外什么也不会讲的人——他们连法语、西班牙语、德语或意大利语这样与我们十分相近的语言都一字不识,那么,在外交人员中会讲那些更加困难的语种的人就简直是凤毛麟角了。
除了外事人员之外,我们在海外还有一百多万现役军人。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会讲驻在国语言,而一旦涉及到复杂的军事和科技资料时,连这极少数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事也只好由它去了。但我们驻亚洲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代表们缺乏语言能力的状况却是不可接受的。在另一方面,据估计每十个俄国人中有九个在到任之前就能用所需外语会话、阅读和写作。这是他们出国工作的先决条件。亚洲各国的俄国使馆里的工作人员全是俄国人,而这些俄国人——官员、速记员、电话接线员、司机、服务员——全都能说能写东道国的语言。
在美国使馆中,佣人、信差、译员全是雇用当地充任。在美国驻亚洲的使团和机构中,几乎每一个电话接线员都是亚洲人。这样一种处于核心机密的工作当然是最佳的情报来源。吉尔伯特*麦克怀特与李庞一节是虚构的,但故事中描写的条件却存在于亚洲的每一个美国使团中,本书作者之一就实际上认识这样两个中国佣人。
②James Reston(1909-),美国名记者,长期在《纽约时报》工作,于1945和1957年两次获普利策(Pulizer)国内报道奖。——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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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故事里,当昂亲王终于哄得西尔斯相信报纸上的漫画是善意的玩笑时,他实际上是在表现一种现实。由于我们必须依赖几乎总是非美国籍的译员,我们的现场情报实际上既是第二手的,又是在我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经过了一些审查和编篡的。最近发生在印度尼西亚的骚乱更突出反映了我们在这方面的无能。我们不得不依靠当地译员阅读报纸、收听广播、举行会谈。但根据东方人报喜不报忧的礼仪,译员给我们外交人员的关于当地民情和事件的报告总是染上了玫瑰的色彩。只是经过一段危险的延误之后,我们那些耳聋眼瞎的代表们才渐断发现印度尼西亚早巳陷入了一场政治动乱中。在印度支那,我们的军事和外交代表团只能同法国人对话——对于反对他们的那些叛乱,他们的观点至少是片面的。
作者之一曾想不借助法国或越南译员了解一下越南方面的看法,使这个想法终于变成现实的是一位美国神父,象本书中的菲尼安神父一样,他能流利地使用当地语言。象俄国人一样,但与我们自己截然不同,教会已经意识到,在亚洲开展工作时如果不与亚洲人保持密切的交流就将寸步难行。
消息不灵本身并非我们受到的唯一惩罚。大家可以想一想,当一位官方的美国代表要求当地人说英语否则就不予理睬的时候我们究竟丧失了什么。俄国人绝不做这种蠢事。例如,俄国驻锡兰①大使馆的铭牌上用僧伽罗语②、泰米尔
①Ceylon,南亚印度洋中一岛国,1975年5月22日成立共和国后改名斯里兰卡(Sri Lanka),人口中僧加罗族占70%左右,泰米尔人占20%左右,是英联邦成员国。——译注
②Sinnalese,斯里兰卡国语。——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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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①、英语和俄语写出了使馆名称,而美国使馆仅使用了英语。
我们在讲述希兰戴尔上校、拉格泰姆机灵鬼儿、约翰*科尔文等人以及西尔斯、斯威夫特和乔*宾等人的故事时,心中想到的是约翰*福斯特*杜勒斯②的话。他说:“译员代替不了自己的耳朵和嘴巴。言为心声,不懂得别人的语言就无从了解别人的思想,也得不到别人的理解。”
杜勒斯先生的观点就构成了“六呎高的萨凡纳智者”一章的核心。乔治*斯威夫特既然不会讲外语,也就无从了解萨坎人在想什么,于是他得罪了人。他的故事是臆造的,但这种礼节上的过失实际几乎一丝不差地发生在作者之一的身上,只不过他并没有动手打人。
象斯威夫特这样不懂外语的美国人,对另一个国家的风俗、信仰、宗教和幽默都只能做学究式的了解。他们的交往只限于那个国家人口中会说英语的少数,而这一小部分人通常都是阔佬,因而他们对这个民族的认识是有限的,而且往往是使人误解的。最近一任美国驻锡兰大使——一位能干、
颇孚众望的外交家——曾经有过一次很能说明问题的体验。他与执政党的领导人过从甚密,这是一批殖民时期的遗老遗少,大部分是受过英国教育的上流社会的有钱人。这位大使的信息显然都只是从他们那儿得来,以至于在这个国家发
①Tamil,斯里兰卡北部和印度南部的泰米尔族通用语言。——译注
②John Foster Dulles(1888-1959),于1953-1959年期间任美国国务卿。——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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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政局动荡之前他并没有向国务院发出警报。而在这次政治变故中他的朋友们在政府101个席位中只剩下了8个。
在帐本的另一栏里,我们记下了丑陋的工程师和希兰戴尔上校的故事。他们会讲当地语言,因此能深入农村向那里的人民展示美国的理想。这些人物在现实生话中都有作者所认识的原型。总的来说,驻正洲各首都的美国官员却不大喜欢他们这样的人,而且象这样的人也寥寥可数,并不多见。
当为数极少的希兰戴尔们和为数众多的俄国人忙着在乡下走村串户的时候,大多数美国人囿于官僚制度和语言屏障只能在小圈子里吹牛聊天。在玛丽*麦金托什一节中所描述的这种内部社交的情况并非作者无中生有,尽管这个人物是我们悬拟的。亚洲人自己给这种现象起了个名称,我们第一次听到这种叫法是在曼谷。当时我们想邀请一个泰国人与我们共度一个黄昏,他回答说很不凑巧他要去出席一个“S.I.G.G”。我们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对于我们竟然不知道这个表达方式感到吃惊。
“我们用它,”他说:“来指美国人举行的鸡尾酒会,宴会或其他类型的集会。它的意思是‘黄金窟社交大乱伦’”。①
尼克松副总统②在全国新闻俱乐部报告他的拉丁美洲之行时说:“一路上我忙于应酬一轮接一轮的鸡尾酒会和白领
①原文是“Social Incest in the Golden Ghetto”,英语中“ghetto”原指城市中少数民族集居区。——译注
②Richard M Nixon(1913-),于1953-1961年期间任美国副总统,1958年出访南美时遭到当地群众愤怒抗议。——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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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①宴会,如果我愿意,完全可以从起床一直喝到睡觉。如果我们继续把心思都用在这方面,那不用说我们将必败无疑。”他认为我们的外交人员真正的工作,应当是走出去同学生,劳工领袖、舆论制造人等等打成一片,因为他们构成了“未来的浪潮”。
在报告美国驻越南工作团的工作时,利兰*巴罗斯②强调指出,美国人过多地集中在一些省会城市里,而在广大的乡村却几乎找不到一个美国人。乔*宾和乔治*斯威夫特的形象并非作者面壁虚构。
在“每个人都喜欢乔*宾”一章中,露思*吉诺提指出,赤色世界比自由世界更善于处理公共关系。她的讲话和采访属于作者的编造但她的观点却不是。比如说,美国每年要接纳大批亚洲学生。这是一种建设性的做法。但不幸的是,美国要求所有申请奖学金的学生会说英语,因为他们的教师除了英语什么也不会说。这意味着亚洲学生只能从一个阶级里挑选——亚洲大诚市中少数的富家子弟。然而亚洲却是一个幅员广阔的农业地区。
共产党在这方面却不这样死板。在中国的云南省,他们有一个为东南亚地区学生开设的庞大的教育机构。大约有30000名学生从印度尼西亚、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和越南的边远地区来到这里学习。学习期限一般为十八个月,所开课程全部用学生本国语言讲授,科目中包括农业、制革、印刷、打铁、以及其他一些手艺,这些都是来自乡村小
①White tie,一种配燕尾式礼服用的白色领结。——译注
②Leland Bsrrows,生平事迹不详。——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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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的人们所需要的行当。学生和他们的同胞住在同一幢宿舍里,还有他们自己的神职人员对他们进行宗教引导。
毫不奇怪,这些东南亚人回到他们自己的农场和村庄以后,对中国的共产党政权充满了感恩戴德的热情。
在沃尔切克少校和莫奈少校的故事中,即在“战争的铁、战争的讽刺”和“战争的课堂”两章中,我们尝试着用小说的方法来表现一种本来可以避免的无知。多年来,我们和我们的盟友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刺探共产党的战术动向和战略意图。可是,在印度支那的角逐中,作者发现没有一个美国(或法国)的军事或文职官员读过——哪怕是一个简介——《毛泽东选集》,而这部书中包括了一切共产党的行动方针。该书由伦敦的劳伦斯*威沙特有限公司①出版,美国的国际出版公司②于1954年又发行了四卷本。但是在1934年,毛的基本思想就已经可以在一些书中找到了。(一本篇幅不大的研究成果是《组织的武器——布尔什维克战略战术初探》,菲利普,塞尔兹尼克著③,麦格劳-希尔④公司,1952年出版。)
在他那引人注目的著作中,毛泽东——我们时代最卓越的军事家之一——分析了他的红军所进行过的几乎每一场战
①英文是:Lawrence Wishsrt,Ltd,London,出版过一些共产主义者的著作。
②英文是:International Publishers,出版过许多共产主义者的著作。
③Philip Selznick,生平事迹不详。——译注
④英文是:Mc Graw Hill,一家美国小出版公司。——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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役和战斗。他解剖了每一次失利(很少)和大部分的成功,他解释了他从中所学到的东西。通过这种方法,他逐步制定了一整套战略战术,他的这套军事思想在东南亚共产党中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贯彻。
导致奠边府陷落的一系列战斗,可以说是毛的套路的经典性范例。可是我们的平事代表团没有研究过毛的著作就当起了参谋顾问,法国人没有研究过毛的著作就一败涂地。
为什么我们在海外的代表连象毛的著作这样基木的智息来源都没有研究过,而且又不懂得所需的外语呢?这是一个涉及到全美国的问题。且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们的外交行业所吸引的优秀大学毕业生实在是太少了。我们在“被募用的姑娘”和“海外就业机会”两章中以及西尔斯写的要人报告里所描写的招聘方法,实际上反映了现行的用人制度。
国务院最新出版的招聘手册(《就业机会》,1956年12月版)列举了工资、生活条件、津贴费和各项福利。它用照片显示出一群年轻人正登上―架银光闪闪的客机前往他们刚刚分配的工作地点。另一张照片中则是一些美国人在伊朗伊斯法罕①的一个巴扎②上购物。但这本手册只字未提工作的复杂艰辛,只字未提我们正在全球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而应召人则是较量中的一支生力军。这本小册子写出来是招引平庸之辈的,我们认为它取得了成功。
在与学业优秀、即将毕业的大学生的广泛交谈中,作者
①Iafahan,伊朗重要城市,位于德黑兰以南约330公里处。——译注
②bazaar,原为波斯语,意为“集市”。——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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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高年级的高材生们都不喜欢外事工作,因为它“太枯燥,太官僚”。其实只要我们提高用人标准、只要我们允许他们与当地人接触、只要我们少强调一些“优裕的生活”而多强调一些困难的挑战的话,这些学生中本来有许多人可以被吸引到外交队伍中来。缺乏刺激的工作只对乔治*斯威夫特们、布里奇*厄普顿们和乔*宾们富有魅力。
即使有时候我们的确弄到了一些优秀的人材——当然我们已经弄到了不少,但远远不够——我们往往也不能够恰当地使用他们。比如我们在书中杜撰的吉尔伯特*麦克怀特,在现实生活中也有不少与他同命相怜的伙伴。在故事结尾的时候,他被迫辞职了,压力既来自上峰,也来自他内心的失望。近年来的外交史虽然本曾记录过这种事,但乔治,凯南①的辞职我们仍记忆犹新。
在“参议员,先生……”一章中,我们指责了驻外工作人员每每把大量时间用于招待上级来人,而无暇顾及最起码的本职工作。我们在亚洲见过不止一个使馆每天为了迎送大人物忙得团团转,仿佛它们不是外交机构而是旅游公司。那里的外交人员每天把很多时间用于张罗、汇报、开鸡尾酒会、礼节性拜访,还要想方设法讨好随行的夫人太太们,哪里还有功夫去研究当地的局势,尼克松先生在他最近访问东南亚的几次声明中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①George F Kennan(1904-),美国外交家,1952年被任命为驻苏联大使,因发表反苏言论美国被迫将他召回,旋于1953年辞去外交职务。但于本书出版后三年(即1961年)又重返外交界并任美驻南斯拉夫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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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汤姆*诺克斯的故事中,我们虚构的养鸡专家一开始被上司的不信任弄得火冒三丈,后来却被甜言蜜语和美酒佳肴灌得头晕目眩,以至于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我们写他主要是为了指出一个事实:我们数以十亿计的美元都用在了错误的援助项目上,同时又忽视了那些花钱少,收益大的项目。
在海外工作的大部分美国技术人员都在设计和实施“大型”的工程,水坝、公路、灌溉系统等等。这样做的结果是,我们常常卷入在一些旷日持久的大型技术综合企业的开发上,而眼下亚洲的发展既不需要、也不想要这些远水不解近渴的项目。只有少数当地政客才对这些庞然大物求之不得,因为这样他们就有了捞取政治资本和侵吞公款的好机会。那些希望槁一些小型的、便于管理的项目的技术人员是不会得到鼓励的。本书作者从当地经济学家那里搜集到了他们的意见,他们认为亚洲各国“最急需的”项目包括改进鸡和猪的饲养方法、不需要昂贵的零配件的小水泵、商业捕鱼知识、罐头食品工业、种子改良、小型的村级造纸厂(在许多亚洲国家纸张的昂贵使文盲难以扫清)、人粪尿的卫生施用、以及小型工业的发展。这些项目不仅可以使我们少花钱、多交友,而且是亚洲工业化和经济独立的前提条件。我们必须让它们付诸实现,共产主义才会失去它的号召力。我们花钱在亚洲国家的丛林中修筑大型公路,而那些地方除了自行车和步行者外并不需要运输。我们投资修建拦河大坝,可当地的燃眉之急却是缺少手提式水泵。我们提供了成百万美元的军事装备,但这些东西既没能替我们蠃得一场战争,也没能帮助亚洲人民提高生活水平。这就是我们通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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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丑陋的工程师,霍默*阿特金斯的故事想要说的话。
当然,美国的气力并不总是使错了地方。俄国人,特别是当地的共产党对我们各项工作的反应,是检验我们工作成效的一个有趣的指南。俄国驻萨坎大使路易斯*克鲁皮岑的故事中,包括了一节我们编造的美国向灾区运粮的故事。共产党对这项决定的效果那么得意,表现为他们在每一个米袋上盖上“俄国赠品”的字样。这个看似离奇的情节也是事出有因的。
不久前,本书作者之一在巴基斯坦逗留期间,我们的经济代表团发下去一批美国船运的拖拉机。不到几天功夫,农村里已经盛传这些拖拉机是俄国送给巴基斯坦的。在同一位著名的巴基斯坦报纸编辑几番交涉之后,作者终于说服了他去检查一下这些拖拉机。当然,结果证明它们是美国制造的,但是,在每台拖拉机凡是有平面的地方,当地共产党都印上了红色的锤子和镰刀。
因此,我们看到的亚洲是这样一幅图景:我们在大城市里作茧自缚,死气沉沉、不断误解着亚洲人的感情和需求。我们倾注的大量资财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固,而俄国人搞小本经营却大获其利。有人把这种局面叫做“不稳定的平衡”,但实际上哪里谈得上什么平衡口我们是在节节败退——不仅在亚洲,而且在全球。
用不着让苏联士兵与美国士兵短兵相接,苏联已经一路领先地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短短几年中,俄国已经使700,000,000人民加入到它直接统治的人口臣,它的陆上帝国已吞并了约5,000,000平方哩的土地。仅在亚洲一处,共产党军队就赢得了在中国、印度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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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西藏的战争,并且在朝鲜羸得了威望和令人不安的对峙局面。在意大利、埃及、印度尼西亚、柬埔寨、老挝等不胜枚举的国家中,共产党已具有问鼎朝政的实力。在印度最近举行的一次民意测验中,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周恩来得到的赞同票与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得票是3:1,在中东,我们的声誉一落干丈而俄囯人却大受欢迎。在南美洲,迎接我们副总统的是劈头盖脸的吐沫和声势浩大的反美游行。甚至在与我们风雨同舟的盟友中,反美浪潮也在掀起。在报纸上攻击我们的不仅有那些我们正在花钱寻求其友谊的国家,如老挝、柬埔寨、印度、印度尼西亚和巴基斯坦,也有菲律宾日本和中华民国。约翰*科尔文这个虚构人物在他的老朋友德洪那里受到的残酷虐待,实际上就是美国在亚洲的遭遇。共产党拉住了德洪,美国人却没有。
我们用不着目前在海外工作的1,500,000名乌合之众——他们大都不是行家里手。我们需要一支精悍的力量,参加这个行列的人必须是受过良好教育,经过仔细甄拔,工作勤奋、热爱事业的职业外交家。他们必须心甘情愿地舍弃舒适的生活和——在某些地区——宝贵的健康。他们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去推行由一个头脑清醒的政府所制定的积极进取的外交政策。他们必须精通驻在国的语言,必须比当地人更清楚这个国家的问题。
如果我们唯一愿付的代价只是美元,那我们最好赶紧拔腿回家,免得人家把我们扔出来。如果我们不愿意付出人的代价,那我们最好马上撤回大洋两岸建起深沟高垒,筑起一座美国要塞,从此告别国际贸易与交往,学会过一种无所作为的生活,听任世界共产主义由于我们的固步自封而迅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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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实际上,我们并未陷入绝境。我们拥有这样的物质力量,更重要的是,我们拥有这样的人力资源,以至于我们完全有能力修正错误,蠃得成功。我们以往的过失不能归咎于政府、政府领导、或任何一个政党。问题在于全民族的秉性。如果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们面临的困难,如果能唤起万众同胞的热情,我们就能无往不胜。科德尔*赫尔①说得好:“合众国政府虽不曾远远走在美国公众前面,但也绝不会远远落在他们后头。”
我们一直在向亚洲各国提供不正确的援助。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竟以为出钱出枪就能换得友谊。我们应当想起,追求自由的尊严才是我们生活的道路。在亚洲各地,我们发现,美国最根本的道德精神一直得到尊敬和推崇,在可能的条件下并得到仿效。在帮助亚洲走向自给自足的同时,我们一定要通过事实向那里的人民显示:今天的美国仍然是自由的美国、希望的美国、法制的美国。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将立于不败之地。
①Cordell Hull(1871-1955),美国政治家,1933-44任美国国务卿,1945年奖诺贝尔和平奖。——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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